谁都知道,北狼王的大儿子是帝君,而帝君天生如此,所以都没人质疑一下这种缺失的弊端。这是从古至今的惯例,愤怒的人不可怕,面无表情的人才可怕,历代帝君,无一例外,都是相对而言,最面无表情的。而最懂得阶层差异,懂得安分守己的狼种,绝不会去质疑族群中一生出来就站在最高处的那个。
于是,白未然小时候没有玩伴,长大后没有朋友,他是个孤独的强者,是个可悲的赢家,是个什么都有的穷鬼,是个站在金字塔尖的最底层人士。
他无法将别人的愤怒转化为他的恐惧,无法将别人的悲伤转化为他的担忧,无法将别人的喜悦转化为他的快乐,他确实会因为别人的这样那样的情感理解起来容易但消化起来难而烦恼,可他烦恼的,只是这种艰难的理解消化过程真的会构成一种心理负担。
自己的家人会好些,毕竟有多年的相处经验,他已经能达到用狼种的贴耳朵礼节对李思玄表达亲昵的程度,可要做到主动跟外人进行情感交流,真的好难。因为他们的就高度不同。生活在狼群最中心,最深处的他,就像当朝天子的大阿哥,听见的都是好话,看见的都是顺从,毕竟,谁愿意舍得一身剐,去跟塔尖的人对着干呢?
别人又不傻。
于是,就这样,田钺,大约是唯一的例外了。他顽劣,他强悍,他死也不顺从不屈服,他时时处处跟这个更强者对着干,他让他恼火,让他没辙,让他做了一个帝君也许宁死都不肯告诉外人的种种出圈的举动。
就比如在那个满是血腥味和疲惫的夜里,有生以来第一次充满恐惧和焦虑地抱着那个因为失血而微凉的身体,喃喃着“该拿你怎么办”。
会说出这样的台词,便是典型的把自己逼到绝路上的桥段了,但从来不看言情剧的白未然并不知道自己身上正有这么一出言情剧在上演。而他,就是主角之一,都不知道自己在后头还有多少罪要受,多少关要过,多少麻烦要克服,多少障碍要铲除的,倒霉催的主角。
在和田钺相处时,他已经无法感受身在高级阶层的快乐,或是身为特殊族群的优越,他每一次霸道每一次愤怒,都起因于最平凡的小情绪,这些小情绪,让他乱了心神,丢了自我。
唯独想要的,越来越想要,已经再也无法放下了。
那个想要的,此时此刻,就坐在吧台旁边,一边像个一家之主似的喝着从冰箱里翻出来的奇异果汁,一边往电脑里录入自己刚刚修改过的那份文件。那感觉,就如同他不是个被监禁者,就如同这个家就是他的,他只是悠闲地在家中的开放式大厨房里办公,享受着恒温空调,享受着健康饮料,享受着事业与生活。
是不是如果没有之前发生的那一切,早晚,田钺会有这样的日子可过。
是不是呢……
手里的事做不下去了,白未然扣上笔记本的屏幕,迟疑了一下,站起身,朝田钺那边走去。
快要靠近时,他扫了一眼橱柜上几天前被他捶出来的裂痕,心里扫过一丝无奈的警示,脚下多少停顿了一下的男人最终还是站在了对方背后。
明显就警觉起来的田钺一个激灵,没有逃,但敲键盘的指头停了,他就像全身紧张的大猫,只等着在又闯进他安全距离圈的人更靠近时迅速离开。而对方也好像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就在他站起来之前,那双手,就又把他圈在了吧台,和结实的胸膛之间。
体温在两个强壮的雄性身体间丝丝缕缕地相互传导着,这种微妙的熏染,加上那太好闻的气息,让白未然用足了定力,才没有被兽性本能完全控制。
但他还是做了自己想做的。
田钺在被贴着脖颈嗅味道时挣扎了一下,可很快地,就被整个搂进了怀里。白未然抱住他,抱得很紧,紧到让他觉得恐惧。一种又要被强加了什么了的恐惧。
“你想再回到‘那种‘情况吗……”颤抖着声音,田钺维持着最后的强硬,“你想的话,有种就试试吧。”
白未然沉默了,也骤然停下了想要把指头滑进对方领口的动作。
见鬼……
这威胁真的管用!
他真的不想!
可是……
“你答应过我不会再寻死了。”压抑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前提是你不再为所欲为。”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再提防我?或者说……不再怕我?”男人皱着眉头把对方翻过来,面对着面,看着那双漆黑的眼,他能看见眼里的恐惧,这是他最想强制性磨削掉,却明知道越是强制就越磨削不掉的东西。
田钺也看着那双霸道的眼睛,那双虽然颜色不同,但个中困惑完全一致的眼睛,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说出了答案:“等你给我我想要的东西。”
“那你想要什么?说就是了。”
“自由。”
“……自由是人世间最大的谎言。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可我宁可被骗。”
彼此都没有抬高音量,两个低沉的嗓音,来言,去语,在一种极为难以定义的氛围中交谈着,那就像是最微妙的谈判,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密布暗涌,可能随时会爆裂,又可能永远都不会达到临界点。
“那假如……我为我的所作所为道歉,你会死心塌地留下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白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又不是真心的,道歉有什么意义?”给出这样的答复时,田钺也不知道他到底赢了对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