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耐着性子等下文,白未然的眉心还是没有松开。
“目前他的考虑是流放。”
“流放?莫非是……”
“他已经和西域王联络过了,送到那边去的话,地方是有的,监视的人也是有的,想要再回来,恐怕就不可能了。”
“那……对于田钺呢?我爸有什么没告诉我的打算?”
听着那样的问题,李思玄略微沉默了一下,别有深意地笑了笑,继而用那双橄榄绿色的眼睛看向自己的儿子。
“你爸孤高自傲一辈子了,他自恃强大,对于猿种毫无尊重,这你是知道的,对于鬻犬,他更是避之犹恐不及,这你也是知道的。可你偏偏养了猿种鬻犬在自己家里,对他而言是莫大的有辱门风,说出去都要风硬打嘴的。所以,他原本的打算,应该也是不难猜到吧?”
“……‘处理’掉?”
“至少也是关在管理所里不许出来也不许让你碰。”
“……”
“未然。”叹了口气,李思玄握住儿子的手腕,略微用了几分力气,像是在努力试图表达自己心里的矛盾,然后松开,拍了拍,“你有你的打算,我不想过多干涉,可你爸也有你爸的脾气,他真急了,我未必真拦得住他。你虽说是帝君,可你别忘了是谁生的你。你爸这个北狼王当了三十年,跟你的年龄一样,很容易想到的吧?他当年可是怀着你的同时去跟那些同样在觊觎老狼王宝座的人勾心斗角血雨腥风硬把这个位置抢到手的。狼种孕期明明应该脾性温和许多,可那段时间,他被你争我夺的明枪暗箭逼到一丁点也不温和了,身上的戾气重到连我都害怕。所以我想,你的脾气,大约也是因为这样才随了他。他想要权力,也想要一个家,他想要你能随心所欲高高兴兴,也想要你亲手把白家推向无人能及的强盛。你爸矛盾了一辈子,现在他上了年纪,没有血气方刚时候那种铁打的心志了,你听我一句劝,以后,再跟他商量事儿,尤其是大事,你多长个心眼,也多给他留点面子,他毕竟是一家之主,又是北地的狼王,他要这个脸。未然,这些话,我只说一次,就限于你我之间,概不外传,算我私下里拜托你的,行吗?”
白未然有他的冷漠和残忍,有他无法理解也不会处理的常人的情感,但李思玄这样求他,他无法拒绝。那是他的仲父,那是给了他另一半生命的人,他还没冷到连父子之情都可以抛到脑后。
“玄爸,我懂了,我答应您。”点点头,白未然伸手揽住对方的背,就像撒娇的孩子一样蹭过去,耳朵贴着耳朵,把下巴放在仲父肩上。这是狼种之间的礼节,这是不管到了什么年龄,都可以表现出来的,和家人之间最亲昵的情感。
手臂松开,彼此间又拉开了距离之后,白未然叹了口气,端起酒杯,把冰凉的白葡萄酒一饮而尽。
接着,他放下空高脚杯,揉了揉太阳穴,用那双异色的眼迟疑着看向李思玄,好一会儿,才终于斟酌着开了口:
“其实……我今天把您约出来,最根本……是想告诉您,对于田钺这件事,我可能是真的在某种程度上……有点太低估他的影响力和存在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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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白未然和李思玄在那一天到底都谈了些什么,关在地下室里的田钺并不清楚。
但他后来面对的改变是实打实看得见摸得着的。
笼子真的被拆掉了,取而代之的囚禁措施,是焊在地下一层所有门窗外,和通向上面的楼梯口的铁护栏。屋顶被装了监控摄像,金属和玻璃器物诸如酒瓶酒杯和开瓶器冰锥一类的东西,也都被清走了。有人给他送来了一个带轮子的整理箱,以及一个简易的折叠式开放型衣架,所有这些都备好之后,来来往往忙个不停的工人和守卫们安静离开,只剩下田钺一人。
而他,就像是身处陌生环境下一直躲在墙角露出半张脸偷窥的野猫一样,直到所有人都走了,才蹑足潜踪,从阴暗的角落里溜达出来。
抬头看了看摄像头,又看了看基本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休闲功能的地下一层,他开始四下里探寻。
台球区域只剩下一张硕大的案子,球和球杆都拿走了,酒吧区架子空空如也,冰箱里倒是还有一大堆冰块和几包干果,然并卵。对面家庭影院厚重的皮面隔音门锁着,就像是怕他溜进去随地小便似的。从圆形的双层玻璃窗往里看,黑乎乎的室内只能看到沙发椅和绛色的地毯,其它都是一片模糊。看得见外面风景的,只有最开始他被拖下来时那条户外石头台阶,与之相连的下沉式花园就在法式玻璃推拉门之外,但对于并不算喜欢植物的田钺来说,多么精致的人工园林造景,多么珍贵的进口花卉品种,多么养眼的百慕大草坪,全都只是虚无,更何况,这一切都在“铁窗”之外,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呢?
一语不发走到那个硕大的整理箱前头,慢慢打开,他发现里面只是一堆换洗的衣服,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叠放着。拽出几件看看,田钺撇了撇嘴。那都是他认识的牌子,大名牌,就连他这个精英级别的,也会不太舍得一买就买这么一箱子的大名牌。再看看旁边,棉布抽绳袋子里是卷成一个个小卷的内裤,同样也是大牌子的。最下面的盒子里还有几双鞋,舒适柔软的室内休闲风的鞋,无一例外都是没有鞋带的款式,想想莫不是怕他逼急了干脆用鞋带连在一起上吊自杀?田钺哼了一声,开始把衣服一件一件往衣架上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