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吧,补补身子,伤好得快。”
“可,那不就是破戒了么。”
突然被提到破戒二字,念真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皱了皱眉,他把念恒试图夹回那块排骨的手挡住,然后用筷子指了指碗里的美味,“听话,吃了这个!”
“那戒律……”
“戒律从今天起,和你无关了!”
“……我又不是济公爷……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什么的……”
“佛祖救不了你,你得自己救自己。阿弥陀佛是假的,本性是真的。”那是念真的回答。
刹那间,他说了那样的话,说得淡定而从容,却又像是瞬间将许久以来所有压抑着的东西尽数爆发了出来。他音量不高,但是字字千钧。
那是念恒醒来第三天发生的事,第四天,冯临川叫匪兵收拾出来一间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向阳的房子,小心翼翼把那孩子转移了过去。被褥都是新的,窗户纸都是一水儿的雪白,大墙也是新刷的浆,屋里衣箱桌椅火炕一应俱全,格外舒适利落。
从那时起,有了属于自己的地方住的念恒,终于算是彻底留下了。
“知道我为什么急着给他收拾房子吗?”怀里抱着最宠爱的人,冯临川低沉的声音在对方耳根回响。
“……”念真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得很清楚。
“不说,代表你了然。”
“那何必还问。”连脖子都红了的男人躲开对方的手臂,沉默片刻后轻叹,“也不知,二小姐那边,是不是平安。”
“应该没问题,别太担心了。”自己心里也不能算踏实,但并没有忘记先安抚对方,冯临川靠在光滑的池边岩石上,抬起手来,抹了把脸。
而与此同时,北京城里,法天寺山门以外,正有个一身飒爽打扮的年轻“少爷”,潇洒的微微提着青灰色长衫的前襟,踩着千层底黑布鞋,一步,一步,走上青石板台阶。
冯二小姐是在七天后回来的。
比预想的时间稍晚,然而却更能让等待的人有种久盼之后的踏实感和喜悦。
当天,冯家寨没有摆什么宴席,关系到进京杀人的事,略微低调一些总没有害处。于是,就只有三个人参与的“家宴”,在后宅进行着。
“你不是说男装进城女装出城吗。”冯临川看了看妹妹照例的一身皂青色短打扮,不慌不忙质疑。
“哦,我出了口外就换回来了,还是这样自在。”夹了口菜,就着烧酒,冯溪蝶边吃边说得格外轻松。
“那个,二小姐,恕我直言。”念真清了清嗓子,“可否,告知法天寺的情况?”
“嫂子,别急。等我喝完这口的。”坏笑了一下,冯溪蝶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之前冲着被那个称呼弄得有点儿脸红的念真眨了眨眼,而后在放下酒杯时开始讲述整个过程。
她先是坐火车,用最快速度到了北京,下车后直接去江一凡府上送了信,然后就找了个小客栈住下。用身上带的丰厚盘缠,她买了一身衣裳一双鞋,又在两天内仔细观察了法天寺的情况后,终于准备来真格的。
而当那个面带看似虔诚的微笑,一身瑞蚨祥买的青灰色缎子面儿银丝滚边长袍,手上搭着黑绸子马褂,脚底下踩着步瀛斋的千层底黑布鞋,戴着金丝边眼镜,头顶宽边礼帽的年轻“少爷”出现在法天寺门口时,庙里所有的和尚,都还不知道杀机就在眼前。
自报家门说是城西经营烧酒生意的马家二少爷,此次是来替母亲马老夫人降香还愿的,冯溪蝶被和尚恭恭敬敬请进了庙堂。
简单编了几句谎话,她骗出了后院禅房里的念远。
那确实是个高大魁梧的和尚,比本来已经个子挺高的冯小姐高出多半头,看着一身僧袍一脸谦恭,眼神里却能透出不易被察觉的市侩之气。
冯二小姐眼里不揉沙子,她看得出来这是个善妒的,心里头格外不干净的货色。于是,丝毫不留情面的刺杀,就在下一刻开始了。
什么都没说,只是保持着那种大家少主的风度和微笑,冯溪蝶在瞬间从手里搭着的马褂下头抽出手枪。
但第一枪,他没有打在对方致命的地方。
啪的一声,枪声打破了禅院的安静,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枪击的念远和尚惨叫一声,鬼哭狼嚎,抱着膝盖倒在地上。
那一枪,打碎了他的左膝头。
紧跟着,面无表情的杀手又开了三枪,三发子弹分别打穿了倒地者的右膝和两只手腕。
庙里祷告的香客早就四散奔逃了,连周遭的和尚也吓得全身筛糠一般动弹不得,冯溪蝶听着满耳不似人声的惨叫,终于挑起嘴角,把最后两枪分别打在念远的两边脸颊上。
枪倾斜了一定的角度,子弹击穿了颊骨,却因为被磨损了冲击力而无法从后脑射出,这是最残忍的杀人方式,让变形的子弹在颅脑里反复弹跳穿梭,外部看不出什么,里头,却早就是没和匀的烂泥一般,真真正正乱成一锅粥了。
而直到收起枪的冯溪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潇洒自如走远,庙里的和尚们都没敢过来检验查看念远的尸首。
“然后你就回来了?”听妹妹讲完,冯临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哎,嫂子,你没事儿吧。”没有回答大哥的问题,冯溪蝶扭头看着一声不吭的念真,“是不是饭桌上说这事儿把你恶心着了?对不住啊,我们都习惯了。”
念真听着,摇了摇头。
“不是。”放下筷子,低头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他一声长叹,“只是觉得,太莫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