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为什么这有个怪姓氏的货就是不生气呢?!为什么就是不肯做出点过分的好事来让这位二少爷遂愿呢?!为什么他居然可以保持着浅淡的笑,保持着一个黑道上熏染了多年的人才会有的邪气、傲气与霸气并存的强大气势和带着震慑力的优雅,就那么一步,一步,走过来,走到近前,然后稳稳当当停住脚步呢?!
而接下来,他又怎么敢扔掉只抽了两口的烟,继而一弯腰,一抄手,就轻而易举把面前的少年给硬生生扛在了肩头的呢?!!
桂秀峰吓到根本没来得及挣扎叫嚷。
宗政良扛着他,却没有前行,就那么站在原地,用低沉的,不慌不忙的嗓音问他:“去哪儿,说话。”
直到被同样吓了一跳的路人看着,桂二少爷才如梦方醒。
他脸上瞬间涨红,多了平日里见不到的血色,整个人都僵硬起来,明明已经快要爆裂了却根本讲不出半个字。好像刚才为止他施加在对方身上的羞耻,只是一个“扛麻袋”的动作,就尽数还给了施加者。桂秀峰紧紧咬着嘴唇,忍无可忍开始拉扯宗政良的大衣领子。
领子,肩线,衣袖,凡是能抓挠到的地方,他都奋力抓挠了一遍,逼急了还干脆去拽人家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大概只能说三十几岁的男人,真的想要对付一个小孩子,还是可以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宗政良很快就控制住肩头不老实的小子,然后单手就攥住了那双腕子,都不需要用多大力气,便顺到身后牢牢捏住,又用另一只手扶稳开始蹬踹的腿,他仍旧保持着沉着的腔调,重复了一遍:“去哪儿,说话。”
到此,嚣张跋扈的二少爷,是真的彻底不打不闹,消停下来了。
他又能怎样呢?他根本动不了啊。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他何苦?他的面子再不值钱,也不能贱到跟个被抢婚的黄花大闺女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吧!
一下子反胜为败,他心里的憋闷和终于升腾起来的委屈感迅速霸占了全部神经,咬着牙又硬撑了一会儿,桂秀峰终于选了自己最不愿意选择的一条路——
服软。
“放我下去……”
声音有点可怜,然而也还是残存着倔强跟抵触,宗政良这次占了上风,但他没有迅速见好就收,眼里流露出一丝愉悦,男人假装听不见。
“到底要去哪儿?”
“……我自己会走,你放我下去……”
“不是让我背着你吗?”
“我……你放我下去!”被戳中了要害似的,肩头的少年恼羞成怒又撕吧了两下,发现仍旧无效,又用眼角余光瞥见路人已经开始有三三两两停下脚步驻足观看的了,才真正慌了神。
桂秀峰有多焦虑,宗政良是能感觉到的,因为他听见了从肩头传来的一声低低的,颤巍巍的,吸鼻子的动静。
这就哭了?!
果然是外强中干吗?还是说,根本连外强都达不到?这么说来,这传闻中对付起来堪比登天还难的桂二少爷,其实也只是被夸大其词了?
微微纳着闷,也不想招来太多闲人眼光的宗政良一声低叹,迈步转身,走进一边狭窄逼仄的小胡同里,慢慢把那比一包洋灰也沉不了几斤的小子放到了地上。
稍侧着脸,他留神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他看得出羞耻,看得出恼怒,看得出挫败感,然后,他发现那双死死盯着他的眼里,那双格外好看的眼里,他妈的半滴眼泪都没有。
亏他还在考虑要不要雪上加霜给这只野猫附赠一句聊斋志异里的“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结果他还没笑,那小禽兽就把他给变诈了?!
“你等着,我早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狠狠扔下这么一句话,揉着被捏疼了的手腕的桂二少爷,整了整衣襟,拢了拢头发,迈步就走出了胡同口。
宗政良气不打一处来。
他只觉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自己不得不承认确实摊上了一个糟心的大麻烦,桂秀峰这小子,嚣张,骄纵,脾气古怪暴躁不说,还会审时度势使诈脱身!简直好像看到猛犬就装瘸的猫!只要你一个不留神,稍作松弛,他一个纵身就跳上了墙头,让你想悔都来不及。
他刚才真应该找个僻静的角落把这小子按在地上扒了裤子先暴打一顿屁股的。
……
好吧,这不行,这事儿要是真的坐实了,他大概会被桂老六活剐了吧,就算桂秀峰作为通房丫头的儿子不受重视,他爹也还是会丢尽脸面,而对于折损地位不如一死了之的江湖人而言,他自己想想都觉得在替那魔障耻辱。
……
无奈中,宗政良摇摇头,把衣襟里被刚才的动作弄歪了的枪托扶正,便转身跟出了胡同。
一路上,两人再没有一句对白,就只是一前一后走着,保持着基本固定的距离,似乎刚才的折腾压根儿没存在过,又似乎有某种压抑而持续升温的气氛在彼此间酝酿,等着,蛰伏着,静待下一次的爆裂。
桂秀峰心里在计划什么,盘算什么,那所谓的“早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又具体会是什么,宗政良并不知道,不过他已经开始拿这个还是有点心眼儿的小子当回事儿了,就像遇到了江湖对手,骤然发觉值得动动脑子较量一番。
这样思索着,沉默着,他一路跟着对方,走到了一栋建筑跟前。
同样,是一座西洋风格的二层小楼,外观简单低调,但并没有桂家外宅的陈旧,至少墙皮齐整洁白未见脱落斑驳。再一抬头,令宗政良有点惊讶的是,原本以为是谁家宅子的小楼外院墙上,挂着一块牌子,上头一行汉字,一行英文,用清晰硬挺的字体镌刻着——“荣辛西医诊所”,而丝毫不带犹豫就走进院门的桂家二少爷,就在宗政良迟疑的时候,已经迈步上了台阶,按响了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