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对作为神明者的一种净化。
于是,白犬死前所有的恐慌和绝望,都成了虚无的阴邪之气,彻底脱离了本体。再之后,白长庚被赐名,被封疆,真的高高在上成了镇守一方的灵兽时,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曾经有过那些比最底层地狱还要阴暗的情感。
那是一种被丢弃,被孑然一身至于残酷人间的惊惶,日日在龚家废墟上凄厉哀鸣的时候,他是绝望的,他从悲哀转向绝望,从绝望终究转成了愤怒和怨恨。那当初救过他一次的龚大少爷,最终也没有回来,最终也没有再次救他脱离仇怨的苦海。
白犬心中“黑”的部分最终占了上风,失掉了所有的希冀,死在惊惧悲苦之中的那一刻,那每一点惊惧与悲苦,都深刻印在了灵魂深处。
阎君拔除了那些负面情绪,却无法使之彻底消散,那些虚无的怨毒之气在地府中穿梭,汇聚了更多的邪恶成分,像滚雪球一般愈加膨胀,终于成了连神通的地藏王菩萨都无法超度的庞大恶灵。
都说迷途鬼看不见,听不着,所以才难以超度,而实际上,它们并非没有视听,它们只是让恨与绝望迷失了心智,不愿去听去看而已。
然后,当它们等来了千百年一遇的时机……
“你的力量不断强大,我的力量也一样在增长……白长庚,是时候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了!”
“该死……属于你的东西就只有阴曹的火海才是!地藏王不该超度你,几百年还冥顽不化,你早该让业火烧死!!”情绪失控起来,白色的翼狼咬紧牙关,低吼之后一下子扑了过去。
面对着自己的阴暗面,他无法再做到镇定自若了,就好像人总是急于掩盖自身缺点和弱势一样,这突然出现,并且以如此强大姿态出现的邪恶的自己,让他瞬间起了百倍的杀意。
于是,他失掉了平日的果敢与坚决,失掉了滴水不漏的周全,失掉了作为神明理应具备并且一直具备的灵慧。
白长庚只觉得让无名火烧昏了头脑,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弱点正毫无保留暴露在对方面前,第一次出击扑了个空之后,刚要回过头来第二次进攻时,却被那从身后跃过来的黑影一口咬住了脖颈。
没有尖锐的刺痛,却有一种刹那深陷于极端惊恐中的感觉,那黑影正在把所有他曾经真实具备过的情绪传递给他,一直钻进他心里。
白长庚怕了。他几百年来,第一次真的怕了。
他不想再体验哪怕只是片刻的孤单到绝望的痛苦,被丢弃,被遗忘,饥饿、干渴、疼痛……一并袭来时,他怕到动弹不得。
胆怯,这才是丧家之犬该有的绝佳心态。
那嘶哑的声音这么告诉他。
紧跟着,一阵刺骨的冷从印了黑色掌纹的腕子钻进身体,翼狼奋力鼓动着翅膀想要挣脱,却没想到那寒冷扩散的如此之快,连思维都被冻僵之前,他就只记得西方带着赤金色光辉扑过来的豹子般健硕的猫眼中闪过怎样的怒火。
啊,那是荧惑……
这小子没有乖乖听话等在原处,他来帮他了,他来救他了。
蠢猫……
你哪里是这恶灵的对手啊,绝望中的灵,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啊……
意识渐渐流失,他没有听见荧惑拼命喊他名字的声音。身子沉重起来,绛紫色的电光包围里,苍白的翼狼直直的坠向地面。
他没有落在地上,荧惑尽全力撑住他庞大的身躯,然后一咬牙,把他顶向了空旷的旧城残存的东南角楼。
雪白的狼滑过倾斜的楼顶,然后重重摔在残存的城墙上。
宽阔的墙体承住了他,巨大的双翼最后试图动了两下,就再无力抬起了。
荧惑悬在半空,喘着粗气,他眼看着翼狼在一团黑气环绕之下重新变回了人形,自己也赶快回到人形赶过去,他跌跌撞撞落在白长庚身边。
“哎!!白长庚!!你、你醒醒!!”慌了,乱了,扯着嗓子拼命喊着,他在看到那男人皱紧了眉头慢慢睁开眼时喜出望外,却又在看到那双眼完全睁开时全身都僵硬冰冷起来。
那是一双白色的瞳仁。
凄冷的白,凄惨的白,像厉鬼般的眼,睁开了。那眼里投射出死灵的寒光,直盯着肩膀开始微微发抖的荧惑。
直觉告诉他应该逃走,可就在他还没挪动身体前,就被那再次利用了白长庚的身体站起来的恶鬼伸出手来,一把掐住了喉咙。
“放……开……呃啊……”几乎瞬间没了呼吸的力气,荧惑拼命反抗挣扎,可四肢却逐渐麻痹,他知道,这次,是真的麻烦了。这和在洞府里那次附体不同,这一回,这恶鬼动了真格的,它准备大开杀戒了么?
用白长庚的身体,杀了我?
不,这太悲哀了……
用尽力气想要掰开死死掐住咽喉的手,却觉得每一秒都在败北,荧惑不敢让自己绝望,可那力量分明就是不可能挣脱开的。挣扎中,他的指甲割破了侵略者的皮肤,但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的人却只是带着让人恐惧到颤栗的冷笑慢慢靠近,然后用另一只手束缚住荧惑的腕子,最终,那张开的口里露出的格外尖利的犬牙,就直向着荧惑颈侧绷起的血脉咬了下去。
【】
血是鲜红的,滚烫的,顺着蜜色的皮肤流淌下来,止不住的,很快洇湿了黑缎子衣衫。
死一样的剧痛,死一样的恐慌。
而比死还要令人恐慌的,是那刺穿了他血管的獠牙拔出去之后,一股强大的吸力在贪婪吸食着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