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哦。”江遇不会骗他,于是林逸更加疑惑,他摸出手机给兰殊打电话,兰殊关机了,他又给兰殊发了条微信,让他开机后联系。林逸忍不住感慨:“这分别得也太突然了,兰兰这一走,得好长时间见不到了吧?”
“嗯,”江遇抬头,看了眼宿舍灰白低矮的天花板,“得很久见不到了。”
对不起
“我喜欢你很久了,江遇。”
江遇站在原地没动,也不说话。他比兰殊高一点,于是看向兰殊的目光总难免带些俯临,就像现在,他半垂着眸,似乎毫不费力占有对方拱手献上的主动,似乎可以居高临下地把玩那份惶惶不安的真情。
江遇凝视兰殊的眼睛。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仔细认真地描摹过兰殊的眼睛了。但这一刻,空白的时光被无形消解,记忆中灿烂而天真的明眸再度彻底占据他的全部视线。它们一点也没有变,依旧是灿烂而天真的,洋溢着自内而生的青春气息,又额外覆上一层隐匿不住的紧张与自馁。
江遇的眉心微拢,向自己告白对他而言一定非常艰难,江遇这样想。他过去从未在兰殊的眼里见过这样消沉的情绪。他感到困惑。只要兰殊愿意,他会将上回的一切权如表象般看作一次争论时的口不择言。所以兰殊现在拼着就算不能再做朋友也非要如此告白的理由是什么呢?
江遇很快释然了,不需要理由,兰殊是藏不住事的。
面上仍堪堪维持波澜不惊,江遇不好奇兰殊喜欢上他的原因和契机。情感的波流向来很难客观分析,而契机又已如此显而易见。
他当时的确是醉了的,不然他不敢。但他又的确没有醉得彻底,他都记得的。他记得那一刻的冲动,记得兰殊慌乱着不断放大的也不断模糊的脸,记得他的迷茫与挣扎,江遇记得兰殊是如何推开他的,就像他记得自己是如何亲手放开那道抑制冲动的阀门。
“对不起。”江遇说。
江遇看见兰殊的神情松解下来,他仍耷拉着眉眼,塌着肩,但方才干紧的面部肌肉现在却能自如地活动了。
兰殊消沉了大约一秒,旋即露出显见释然的笑:“嗐,应该我向你道歉才对啊,突然跟你说这个,你肯定很困扰。你一个大直男拒绝我再正常不过了,我压根没想……”
“对不起,小殊,”江遇打断兰殊滔滔不绝,中止他为彼此寻找台阶的努力,“我知道,是我当年酒后失态害了你。我没能控制好情绪,行为过激了,我原本从来没想过要让你走偏。”
“没有没有,怎么也谈不上‘害’啊,那就是一次意外我知道的,你酒品不好而已,况且正常人遇到这种事也不会有我这种反应……”兰殊下意识为江遇开脱,这次告白实在是他非常单方面的自私的举动,他抑制不住了想说是一回事,让江遇愧疚甚至将过错大包大揽那绝对不行,要果真坦然接受了江遇如此心软的歉意,他兰殊就太不是人了。可兰殊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没……控制好,情绪?”兰殊的眼中渐渐浮起迷茫,他偏头,就像当初遇到做不来的题,只要江遇在,他就不会费劲思考,他自然而然地展露无知,全身心地信赖江遇,“原本,没想过,又是什么意思?”
江遇笑了,他舒然叹气,微微弯了弯眉梢与嘴角,而后摇头。在那样赤忱而忐忑的注视之下,他说不出截然相反的谎言。他应当报以同等的坦诚。
可不坦诚已几乎融于他的本性,成为他装点自己坚韧精神的重要缀饰。他已很久没有直面过那些从意识到起便明知不可为的荒谬的情感。那是他汲汲人生中难以避免却可绕行的错碍,是他妥善规划的未来中无法行差的岔路,是他拒绝承受的沉重结局。江遇一直很清楚,他这辈子需要闯过的关隘实在已经足够多了,穿越的荆棘已成为沿途麻木的风景,他有太多无可避免的难关,他已经很累了,所以那些自找的深坑与远途,就免了吧。
于是直到这一刻,那些理当剖白的话,他依旧说不出口。他只能摇头缄默,在对方茫然懵懂的眼神里再度道歉:“对不起。”
兰殊的眼神愈发迷惘,他凭着最为浅薄的直觉感知江遇的道歉并非仅仅出于他所以为的拒绝,可如果不是为了拒绝,又是为了什么呢?他渴望从江遇的眼睛里探到一点答案,但隔着镜片的泛青的眼睛除了讳莫深邃的瞳仁外什么也没有留给他。
“江遇……”话头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打断,江遇接起电话:“李总……”江遇一边与那头沟通,一边眼神示意兰殊,他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又指了指兰殊身后那条来时的小径。
兰殊讷讷点头,江遇便几步上前离开了,到距离兰殊不远的位置继续通话。兰殊滞留原地,他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百无聊赖地挫踢脚下的石板路,他脑子还是乱的,但江遇不在,他便随即停止迷惘与挣扎,将思绪放任自流了。
江遇还在他身后几米的地方聊他听不懂的工作,兰殊在这低沉如催眠般的声音里不自觉想起江遇在短暂方才的道歉,想起他提及的醉后失态。兰殊被拉回了那个转折般的夜,江遇再度将他禁锢在冷硬的座椅里,用他炙热而微醺的酒气包裹他的呼吸。兰殊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烫,热感自上而下蔓延,一如当年。他想起江遇一遍一遍反复问他,为什么没有考过法考,想起江遇给他准备的事无巨细的备考资料,想起不厌其烦的重点解答,想起江遇毫无怨言给他收拾的行李,想起江遇无数次的无可奈何与纵容,想起他坚实的背和总能有力地托住他的双臂。踢动的脚尖停下了,兰殊眨了眨眼,他偏过头,觉得自己好像摸索到了丁点答案,他不确定那是否就是正解,因为它太扯了,可,可那似乎又的确是,当前情形最合理的解答。兰殊有点不敢继续深想,哪怕他已经开始动摇,他很难不认为自己如今的想法和花痴无异,像是白日发梦。他觉得自己脑子里平白生出一个丑陋而贪痴的灵魂,与他一向推崇的谦厚自知相抗,不断地鼓动他,大胆一点,格局打开一点,没什么不可能的,你其实也很清楚了对吧,他如此这般的行事,还能有什么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