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殊回:“准备好了!”
“余晓玲呢?”老于又问。
余晓玲的脸更红了,她垂眼点头:“嗯。”
“好的,计时——开始!”
“1——2——3——4……”在场众人一道帮数。
余晓玲抬眸,微吸一口气后,将目光决绝地撞进兰殊的眼睛里。对面的兰殊也正看她,黑色的瞳仁又圆又亮,他嘴角上扬,笑得友善而率真,没有半点旖旎的意思。余晓玲思绪纷乱,她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喜欢的人离自己这么这么近,她实在很难将精力集中。于是脑子开始不受控的发散,20秒原来如此漫长。余晓玲定不住了,目光不易察觉地在兰殊脸上小范围游走。兰殊长得可真好,皮肤又细又白,短碎发半遮额头,遮不住他那双明眸,兰殊鼻梁挺,嘴唇偏薄,不是女气的长相,却显然是被娇养长大,没吃过半点苦的。兰殊在法学院很出名,他太有钱,又实在大方,有传他家是房地产商,也有传他家是造船的,有人斩钉截铁地说兰殊家是世界五百强,对此,其他人觉得恰当,以普通人贫瘠的见识,能这样毫无所谓地大肆撒钱的,大约也就是全世界最富的那一拨了吧?这样一个超级富二代,身旁最不缺的就是善意与赞美。可余晓玲有些为兰殊可惜,兰殊身上是有许多远比“有钱”更好的品质的,就像明明是她自己行色匆匆撞到他身上,兰殊仍会不断说着对不起,满脸歉意地蹲下身帮她把散落一地的书捡起来。余晓玲如此想着,兰殊实在很完美。
而自己这样一个平凡甚至相比而言可谓卑微的人,又怎么能和天之骄子混为一谈呢?宿舍里家境良好无忧无虑的室友她大概还想着亲近的可能,而兰殊这样和她彻彻底底生活在两个维度的人,她又哪里会有什么心思去肖想,去喜欢呢?
“17——18——19——20!”
时间终于到了,兰殊眨眨眼,朝余晓玲笑得更灿烂了,他右手半向前伸,余晓玲反应两秒,才犹豫地伸出右手,接着便被兰殊握住晃了两下:“谢谢余同学!”兰殊再次道。
于是余晓玲便也只得再次红着脸回应:“没事。”她垂头转身便走,脑子一恍惚,右脚被椅子腿绊住,整个人反应不及地朝前扑。
“小心!”一只手臂前伸,将她从大马趴的边缘给救了回来。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声立时传来。
“余晓玲至于吗,对视完腿都软了啊?”
“兰殊的魅力果然够大哈哈哈哈哈。”
余晓玲听见身后的兰殊笑骂:“扯屁啊,明明是江遇为了显摆他腿长把凳子往后移了。”但其他人显然并不买账,在找到下一个玩笑之前,他们大概停不了调侃的嘴。余晓玲的头埋得更低了,她知道自己应当把这些声音理解为善意的玩笑,可她难以自控地感到无地自容,她没法辩驳,这明明只是个意外,却到来得这么凑巧。余晓玲沮丧至极,自己怎么这么倒霉?
“抱歉,”有声音自头顶传来,离得很近,大约几公分,“怪我椅子往后移,你没事吧?”
余晓玲这才惊觉自己居然还抓着对方的手臂,她连忙松开,慌乱摇头:“没,我没事。”
周围的笑闹渐小,余晓玲听见对方轻叹一声:“哎,实在不好意思。”他没有明言,但余晓玲知道他理解她了。只这一点理解,便很好了。余晓玲打起精神,再次道:“真没事。”说完,她抬起头,朝江遇略弯了弯嘴角:“谢谢你扶我。”然后快步跑开。
回到座位,老于开始招呼第二轮游戏,余晓玲将花递给身旁的人,室友仍意兴盎然地讨论她方才的冒险,余晓玲只笑笑,没继续参与自己的话题,目光伴着铁盆敲出的鼓点跟随捧花渐远,她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与鼓点合二为一,一声又一声,又重又明晰。她想起大一那个小小的意外,洒落的书被捡起放回她手上,天之骄子在获得她的谅解后告别,她站在原地继续整理清点,却发现少了一本。
手中的书都是刚从图书馆借的,丢的是馆藏孤本,89年译注版的《唐律疏议》。地上没见着,余晓玲慌了一瞬便被一个声音打断:
“原来是你借走了,”江遇把书轻轻放回余晓玲手中的书摞上,“余同学,可以麻烦你还书后告诉我一声么?”
余晓玲的目光从失而复得的《唐律疏议》上移,停留在江遇的面庞。西落的太阳透过教学楼宽大的玻璃窗照进来,穿过他清爽的短发与欣长的身体,最终洒在暗灰色的地砖上,留下金色的光圈和被拉长折叠的影子。
余晓玲没有应声,她莫名地想起老家那漫山遍野的橘子树,时节一到,空气里尽是清澈微酸的淡香。农忙时她也会陪父母一道摘橘子,把又大又饱满的用油纸包好,等收橘的人来拉走。剩下个头不够的,母亲会再劣中选优,挑出最好的给她吃。余晓玲家的橘子是日本引种的爱媛,她还记得母亲告诉她名字时,轻抚过她头顶的那粗糙又厚实的温暖。
“余同学?”
余晓玲猛地回神,对上江遇探寻的目光。
“啊,好……好的。”余晓玲看见江遇舒然地笑了。
余晓玲有喜欢的人,她从不对另一个世界的天之骄子抱有半分肖想,她注视的,是同样来自寒门,来自南方小村,同样一步一步无比艰辛地走到这里,走到锦大西教学楼余晖之下的那个人,是虽然来自寒门,却始终不卑不亢不疾不徐,无比从容又无比优秀的那个人,是她心中所期盼的寒门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