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相机还不发达的年代,一张相纸还很昂贵的年代,他省吃俭用地为她拍了许多照片。从开始的黑白相纸,到新世纪的彩照,每一帧都是日常生活点滴的具象证明。
收拾这些旧物,林浅有过瞬间的恍惚。她记得傅聿川没什么爱好,他培养的第一个习惯就是给她拍照片。她去过他的书房,见过那几本相册,他把那些存在手里的图片都打印了出来,装载成册。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时光易逝,人很容易忘记曾经自己的模样,但是爱你的人不会,他会想尽办法留下每个阶段的你。
林浅以前不怕死。
南老病重的两三个月时间里,她时常担心癌症治不好,自己活不长久。每次去病房看望南爷爷,见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心酸又无奈。老爷子去世当天回光返照,给她和傅聿川打了视频电话,那是林浅认识他这么长时间来,见他最开心的一次。
“小姐!”
“小姐!”段希连着喊了两声,疾步从屋外进来,神色慌张:“小姐,先生在新开发区被人堵住了,齐特助说他受了伤,人现在应该去医院了。”
林浅见到傅聿川是一个小时后。
在机场。
南正荣私人飞机的机舱里。
他脸颊颧骨的位置贴着创口贴,略微破相。林浅箭步走到他跟前,捧着他的脸仔细看了好几番,担忧道:“还有哪受伤吗?身上——”
“不严重。”
“都破相了还不严重?非要捅你一刀才严重吗!不是说来机场吗?为什么又绕去新开发区了?傅氏入驻青城,跟政府合作对城区进行开发之后,你在青城人眼里就是贪婪的资本家,他们对你只有敌意。”
林浅生气了。
傅聿川坐在椅子上,抬头注视着面前语气凶的妻子。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把人往怀里拢了几分,温声哄她:“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南正荣这时进了机舱。
听见二人的对话,他连忙走上前,解释道:“小浅,这件事跟聿川没关系,是我的责任。我父母是土生土长的青城人,父亲刚去世,我就想代他慰问一下老街坊。让司机在去机场的途中顺路去了新开发区,看见傅氏新修的十几栋安置楼,大家都住得很愉快。”
“我以为他们会感念聿川的善心,没想到为首的老人会在言语上对聿川进行攻击,安置小区的居民甚至抄了工具想打他。我们及时走了,但有人投掷东西过来,有个水瓶砸中了聿川的脸。是我考虑不周,让聿川受了伤。”
也是到了当地。
南正荣才了解到,原来居民们都认为这些楼房是傅君临修建的。在大家印象里,傅聿川是一心只想赚大钱,强制拆迁的无良资本家,而傅君临这个做父亲的则是给儿子善后的大善人。也是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一个好人被抹黑原来这么简单。
就像当年某国营企业品牌,友商为了断对方财路,恶意营销对方的饮品里含有危害人体的有害物质,该品牌澄清了十几年都没能完全将这脏水清理干净。那傅聿川呢?他又需要多少个十年来扳正形象?
对于南正荣的解释,林浅没怎么听。她眼睛里只装着丈夫的身影,心疼地伸手抚了抚他的面庞,指腹碰到创口贴的边缘。
他长白发了
半小时后。
申请好飞行路线,飞机从青城机场离开。
返程回京城约莫两个小时,林浅去茶水间倒了杯温水。抬眸便看见迎面走来的南正荣,对方略带抱歉,与她商量道:“法律上来说,聚众伤人构成了犯罪,起诉他们的话,行政拘留是必不可少的。”
“不用了。”
“不追究不计较,放过他们吗?”南正荣问。
他在商政圈子里混迹这么多年,阅历丰富,摆明了就是带着答案在问问题。青城新开发区安置房都是一群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旦追责,傅聿川的形象只会更烂,若是被人抓住这个辫子大做文章,他这辈子都不用洗白了,在大众眼里他就是板上钉钉的吸血资本家。
另外,这群被时代淘汰的老人也是无辜受害者。傅氏集团与政府签订合约,照傅董事长傅君临吩咐强制性对老城区进行拆迁,背地里殴打了不少人,让他们受了不少苦。直至半年前傅聿川争取到权益,带头开始修建安置房,大家的日子才好起来。
底层的百姓是真诚的,但也是最容易被欺骗的。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也只是手无寸铁、只想平安活着的普通人。这个锅傅聿川背了,还要持续背很多年,或许有一天能真相大白。
林浅没回复南正荣的话。
彼此心里都有数。
她绕过他,走的时候只说了句:“南太太这次也是这么栽的,回京城后南总您找个时间先跟南太太商量怎么解决吧。”
南正荣回头仅看见女人离开的背影,她往机舱室里去了。是啊,老爷子丧事办完,还有慧月的事等着去处理。这次南氏集团形象大跌,不知道该花多久时间才能重新建立起政府对公司的信任。傅君临,圈子里的蛀虫,合该被同行所有人抵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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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聿川在机舱里休息。
林浅过去的时候,他睡着了。这几日操持南老的丧事,两个城市跑,大家的确都累了。齐特助和段希也在后方休息,林浅没打扰,放轻声音去拿了一条毯子,折返回来,盖在他身上。林浅坐在傅聿川身旁,离近了看他脸颊上的淤青,余光却瞥见他的头发。
林浅定了好几秒钟,再次细看,她才真正确定刚刚自己不是眼花。是白发,傅聿川竟然长白头发了。林浅的心脏仿佛骤然被什么扼紧,她伸出手,克制着心底泛起的疼痛,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他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