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道茂心里松了一口气,方觉得他凑在她耳边说话,潮湿的热气喷在耳朵上,又染了点夜露的凉,近的过于亲昵,心中一动,赶紧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一步。
却听王徽之道:“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
郗道茂更觉得尴尬,不知如何回答,只听见王献之低低笑了一声,“只是听阿姊抱怨几句近日天寒而已。”
正说话间,三人已走到了大厅。
郗道茂和王徽之都是随性之人,平时甚少注意仪容,此日两人都被精心打扮了一番,而王献之虽然从来不失仪度,此时更是光鲜亮丽,三人一进大厅,厅中众人都不由眼前一亮。
郗璇深深的看了三人一眼,交待他们赶紧落座。不一会儿,就开始分饮屠苏酒。郗道茂盯着王献之雪白衣领上的一截高贵修长的白皙脖颈,一刻之间心绪飘得很远。
这是她第一次不在郗家过冬至,这是第一次她不再阿兄身边饮屠苏酒。以往的每一年,她都注视着他的侧面看他饮下屠苏酒,和官奴一样的脖颈,世上最高贵的弧度。
她一走神,却没注意到王献之已经喝完了酒,按年龄下一杯该是她的了。
王献之见她走神,借着酒劲儿,摇了摇她垂在桌面下的手。
下意识甩开他的手,正要看他,却听见他说:“阿姊,该你饮屠苏酒了。”
郗道茂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饶是她酒量再好,此时喝的急了,却还是忍不住咳了几声。王献之见状,赶紧不轻不重拍了拍她的背。
她的脸庞微微发红,一时情绪激荡,连忙微微摆摆手,示意官奴放心。
忍不住握紧自己的手,只觉得掌心湿漉漉的,全是热汗。士族女子,十二三岁的时候都是要定亲的,十五岁大抵都是要出嫁的。
官奴和她私底下可以玩笑胡闹,可是在长辈面前这样亲昵,终归是不妥。
忍不住带着嗔意瞪他一眼,王献之却不生气,反而忍不住笑了笑。
他在外一向自矜,又兼出身琅琊王氏这般桥姓士族中的上等,自幼时樗蒲事件后,更是连和寒门子弟同席同室都引以为耻,笑容就更加吝惜了。在平时相交的士族面前,却是要注意身份,极少把满腔心意都摆在脸上,然而此时他在郗道茂面前一笑,却是眼中含笑,嘴边也含笑,眼中繁花芳菲招摇,如同最灿烂宁馨的春光。
郗道茂忍不住愣了一下。
这人真是,也不管她旁边王徽之等人的饮酒,忍不住狠狠地夹了几口吃食大吃特吃。
这一番情景落在王羲之夫妇眼中,却是小儿女之间的打情骂俏,两人相视一笑。
郗璇低了头,任王羲之握住她的手。
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回忆从前。
她给逸少生了七儿一女,而官奴那个孩子,最肖他。
而郗家的那么多孩子里,阿茂的眼睛,却最像她自己。
他是她的东床快婿,他们是恩爱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相扶到老。两个人一起爬满了皱纹,头发脱落,牙齿也开始松动,仍然相看两不厌。她总能在她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千面万面,年华老去的时候,而阿茂是个聪慧美丽的小娘子,她看着她,寻找到的是自己成长中被自己忽略去的一幕又一幕。
每一次,官奴和阿茂一起,就会让她想起自己与逸少的点点滴滴。
郗璇转头,朝王羲之淡淡一笑,低声道:“两个孩子这样相配,金童玉女一样,让人看了就打从心眼里高兴,多看几眼,延年益寿。”
王羲之道:“我心里也甚是喜欢阿茂这个孩子,只是五郎最近也常和阿茂在一起,我心里倒不太明白这孩子是怎么想的。”
郗璇眉心一凝:“本来阿茂小的时候来咱们家,我是中意她和五郎的,只是五郎这孩子小时候和阿茂倒是不亲近,只是这段日子才亲近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官奴这个孩子,有一股痴性在,你还记不记得六岁那年他和阿茂一起落了水?打那以后他每年都要亲手把池塘里最大最美的那多荷花采下来,我问过弟妹崔氏,那些花瓣,现在可是收在阿茂的紫藤百宝箱里呢。”
做父母的总盼望儿女们都能欢欢喜喜。王羲之一听,遂道:“我看五郎这孩子倒是个多情人,阿茂性子又倔强,并非佳偶。”
郗璇道:“咱们还是赶紧把官奴和阿茂的亲事订下来吧。逸少,你知道么?官奴六岁的时候,阿茂和他说只爱池塘里最大最美的那朵花,从那以后他就立誓要做最大最美的荷花。官奴算是认准了阿茂啊。倒是五郎,待我去说一说,断不会让他留下心结。”
王羲之叹了口气,“不过咱们在这里想着五郎还是七郎,郗家未必会愿意和我们结亲啊。”王羲之近年如愿以偿在会稽做太守,但官位算不上高,而侄子郗超如今的影响力,再加上郗家在京口的兵权,如今郗家的权利名声都是一等一的,朝中要拜郗愔为司空的意思也越来越明显。
当年妻子娘家的亲戚王氏本家之人不愿意招待,如今求取却得算上是高攀了啊。
看来不仅王述有了个好儿子王坦之,郗愔的儿子郗超真是更胜一筹。
郗璇握住他的手,王羲之看着妻子的秀丽容颜,又见座中儿子们的仪度,倒也生出几分知足。
正文情动之时
作者:王平子更新时间:2012-04-2223:51
冬至后不久就是除夕,王家上下更是一派喜气洋洋。
接近年关,王徽之也收了心,在家中度日的日子便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