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今天我家玥玥如此不待见我?”郗超坐在床上,审视她的眼睛。
“没有,怎么会!”阿茂急了,伸出两只手在他面前乱摆,随即又像想起什么,黑白分明的凤眼波光一转,两只小手就已经被她藏在身后。
“怎么了?”温润如玉的声音霎时冷冽如冰,他不容她躲闪,一手握住一只胳膊,力度不轻
不重恰好不让她疼的同时又让她无法挣脱。
阿茂心中轻叹一声,他一直控制得很好。
白玉一样的一只娇嫩玉手,食指上一个水泡大的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回事,嗯?”他的语调身为冷冽,就好像一条澹澹流转的小溪,开始柔润婉转,却一点一滴地被寒气冷凝。等到那个“嗯”的时候就已经催断冰凌,碎冰落了一地。
“不小心被蜡油烫了。”
“平日里不是最会喊疼么?怎么这次却要藏起来?”手指被砚台压了要喊疼,梳头发时遇到发结扯到头皮要喊疼,就连喝一碗热汤端着碗也要喊疼,那次自己故意割破了手,喊疼叫得比什么时候都大声。
郗道茂玉团儿似的一张小脸一转,郗超只能看见那一方白玉上浮起一抹羞恼红。
甜甜糯懦的声音透着沮丧:“那些都是别人害的,当然要撒娇。这是确实自己不小心,我自找的,哪有脸面伸张?”
浸染着青山碧水的凤眸里沉沉甸甸全是心疼,“傻玥玥,你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烫坏了手,至少要上药呀。你难道不知道疼?”
阿茂咬着嘴唇,声音低低地模糊不清,“也不怎么疼。”
“不疼?嗯?”郗超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已经捏着一根银针,猛然间就挑破了大水泡。郗道茂忍不住嘶的一声,两只形状姣好的远山眉簇成古怪的一堆。
“有一点点疼。”阿茂低低糯懦的说道,在服软。
郗超从床上下来,在屋内一阵翻箱倒柜。
修长白皙的手指从药瓶内挖出败毒消肿的药膏敷在伤口上,冰冰凉凉的触着嫩肉,阿茂忍不住一瑟缩。
“别动!”他拽住她不让她后退。
他手掌中静静躺着那只受了伤害的玲珑可爱的小小手指,不禁朝那伤口呵出了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口气,
阿茂被他温温柔柔呵了几口气,一时也没那么疼了。忍不住摇摇他青色的袍袖,“阿兄,我以后不敢了。”
郗超看着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他虽然年纪尚浅,然而入世甚早,城府甚深。祖父和父亲喜好聚敛财务,此等名声传遍江南。不仅遭人诟病,还树大招风。他从阿父处取来财产,分给亲朋部曲,一可全盛名,二可少觊觎。桓温在川蜀扬名,灭了成汉,在百姓心中,已是英雄。如今北方又乱起来,符建称帝,无疑是北伐大好时机。他上书,未必是没料到穆帝的猜忌。穆帝仓促派了殷浩,也未尝不是他喜闻乐见的。殷浩非领兵之才,此战必败。而殷浩之后,除了桓温,没有别人。
一举两得,既收拾了殷氏,又让自己声名大噪。
他为桓温部下,他对桓温存有试探,桓温未尝不对他有所保留。他胸中计较权衡多如牛毛,取舍断绝之间向来果断决绝,壮士断腕时有之,虽然痛苦,却从不后悔。壁虎断尾,虽然狠绝,却从不迟疑。
而如今,他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玥玥,你为何总是如此倔强?”撞上南墙也不后悔,见到棺材也不会落泪的倔强。
郗道茂翘起来那只被仔细包成一直肉粽子的手指,抱住他的胳膊,在他怀里蹭啊蹭。为什么呢?阿兄怀里的馨香,不是最浓,不是最甜,可是她怎么使劲儿地嗅都觉得不够;阿兄身上的衣袍,不是最好的料子,不是最美的颜色,甚至总是旧旧的,可是她再怎么使劲儿地蹭,就是觉得不够。
使尽全身解数都不够,又好像是满身蛮力无处施展,心底如万蚁挠心般渴盼难耐,又不敢惊动他分毫。
“阿兄自己都没办法的事情,我怎么会有办法。明明你也和我一样倔强。”别人只看到他温文如玉,尔雅若兰的凤仪,自然不会看见他倔强的风骨。那是一根如此坚韧的竹子,风不能改变它站立的方向,雨不能让摧毁它骨子里的坚韧。它生长的姿态,只依据自己的心,什么人都无法改变。
“玥玥,你懂我,我知道。你像我,我也知道。可是我不希望你懂我,更不希望,你像我。”山水温柔荡漾满了眼角,氤氲遍了眉梢。凤眸微眯,闪过的那一抹什么东西,似乎是苦涩。
“为什么?”阿茂挣扎着站起身子,她动作很猛,一时间床都颤了一下。
“为什么要倔强地寂寞,为什么不愿意对最亲近的人敞开心扉?”她板起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固执地问。
这样的姿态,好像一只横冲直撞的小豹子。
他处事圆滑,从未与人有一言不合。如今,这只小豹子,竟然将他逼到如此境地,竟然无处可避!
无处可避,但是他仍可以退。无处可避,但是他还可以逃。无论何时,无论何事,玥玥从来都不肯将他逼到绝境。可是那双激情无限的潋滟凤眼里,一朵桃花煞煞地开到了最好,颤颤巍巍地摇曳着动人的芬芳,那是一抹脆弱。
她懂他,而他亦懂她。
“玥玥,石头太冷,太硬,会冷到人,也会伤到人。”
郗道茂心中大怮!他在说,他的心冷硬如石,他不相信会有一个人愿意用心里最柔软最细嫩也最脆弱的那一方去对待他,去温暖他,去怜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