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搓，琢，磨，听起来好像都很疼。是不是一定要很疼，才能成为君子？”
“玉不琢，不成器。你不是两岁的时候就会背《三字经》了么？”
“可是如果要很疼，才能做美玉，那我宁愿做顽石。”
“朽木不可雕也。”他扬起嘴角，笑花嫣然荡漾在眼角，训斥的话语却带着分明的宠溺。
阿茂乌黑的眼眸中有他倾世的倒影，“阿兄，你也说了，只有朽木才是不可雕也，我若是做了栋梁，被雕不是一样疼？”阿茂撇撇嘴，“我才不要呢！”
“好，阿茂不愿意疼，那么阿兄也不会苛责你。可是你是阿兄的妹妹，怎么能使朽木或是顽石呢？”
“那我能做什么？”
“你知道我为何为你取名玥？玥者，神珠也。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尚在襁褓，我从前一直觉得别人家的幼儿甚是丑陋，你却不同。虽然一张小脸儿又红又皱，然而两眉弯弯如月，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璀璨含彩，我当时便想这天地之间任何宝珠都无法有这般风华，唯有神珠才能当得起这样的风采。在阿兄的心中，你一直是神珠，比天上的明月更见明澈清远，你不需要磨砺，不需要切磋，不需要琢磨，阿兄不会利器加于你身，你只需要散发自己的光彩，就可以动人。”
郗道茂的脸皮再厚，此时也红如樱桃。“我哪有那么好？”
郗超抚了抚她的一头微微发黄的头发，故作严肃：“阿兄的话你不信？”
阿茂重重点头，心头有什么滋味逸散开来。是伯父偷偷塞给她的蜂糖么？
“阿兄说什么我都相信！我要做阿兄的神珠！”信誓旦旦的语气，郑重其事的小脸。
明明是孩子气十足的话语，却让郗超心头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和满足。不问对错的相信，不问回报的付出，他竟然得到这个孩子这样的对待吗？
“阿兄？”却是一双肉丰骨纤玲珑可爱的小手在拽他的袍袖。
“怎么了？”
小手试探性地抚上他的脸颊，小心翼翼地端详他的表情。
“阿兄，你疼不疼？”
他胸口一窒。
郗道茂只觉得小小的手掌下，寒冰似的清俊脸庞让她的指尖颤抖。无尽的冰霜掩映下，这之
下是不是有无尽伤口？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不该是说卫武公的，阿兄才是。切磋琢磨，阿兄一定很疼。”远山眉皱成一团，潋滟凤目溢满的，是心疼。
“阿兄是男人，男人怎么能怕疼？”
郗道茂却不管不顾，一双肉肉的小手臂紧紧抱住他颀长的身体。“怕疼的人会疼，不怕疼的人也会疼。阿兄不疼自己，那我来疼阿兄。”
“傻玥玥，你又要照顾自己，又要照顾阿兄。一心二用，不怕忙不过来？”
“那我就先疼阿兄好了。”
郗超轻抚她的长发，遇到一个发结，他小心替她解开。然而喉咙却一阵干涩，吐不出一句话语。
半晌。
郗超把她仍然圆润却显然比几个月前苗条的的多的小身体抱在怀里，想起她心中小小的结。
他不能让她一直带着这个结。
“我是不是从来都没跟你说过我在公府听过的各种逸闻故事？”
阿茂趴在他的胳膊上，认真的听。
他的小臂似乎蕴含着春天的气息，并不强壮，但是确实有力的。
“征西大将军进攻川蜀大获全胜，他们班师回朝的时候，手下一个军士捉了一只小猿猴。母猿猴一边哀嚎，一边跟着船，沿着江岸跑了百余里也不肯离开，终于跳上了船，一跳上船就气绝了。军士把她的肚子剖开来看，肠子已经一寸一寸断开了。母猿为了小猿肝肠寸断，痛心而死。人，是万物之灵。天下的母亲，又怎么会不如一只猿猴爱自己的子女？”
他把郗道茂的肉乎乎的小手摊开在自己的手心，阿茂的手肉多而小，郗超的手白皙而修长。然而骨骼的形状却是惊人的相似。
“你看，十只手指，虽然各有长短，可是哪一只不连心？”他不浓不淡的眉毛沾染着两汪翠色，山水温柔。
黑白分明的凤眼升起一层水雾，郗道茂鼻子酸酸，“为什么一定要让母猿和小猿骨肉分离？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其实捕获小猿的人也未必能料想到这样惨烈的结局。更何况，那个军士也已经因此被革除了。”
“兵卒，这样地位低贱的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阿茂愤愤。
凤眸之内，碧水微凝，“谁跟你说的？寒门，也有高士。”
阿茂低头，“可是官奴说他这一生再也不会接近任何一个寒门子弟。”
“寒门子弟当然不能和士族相比，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就是脏水，会脏了你。人，总有两面。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善良的本我，哪能一下子否定所有人呢？你能给桃叶一份关切，也为她在这里扎根费了一番心思，怎么突然有这样极端的想法？”
他很少这样义正言辞和她说话，郗道茂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说错了话。
她咬着自己樱桃一样的笑笑嘴唇，倔强着不说话。
“傻玥玥，阿兄并不是在责备你，祖父也曾经家道中落，穷困潦倒。可是他只要自己行有余力，就会去帮助别人。官奴生于琅琊王氏，门第固然高贵，可是过于自矜身份，也并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阿茂蹙眉。
他反问，“你执意要选桃叶做你的贴身婢女的时候，你问过别人该怎么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