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接受那一套明明轻飘飘却又万钧重的官服时,展昭其实并没有多少进入官场的自觉。江湖中人生性自由,就算他向来克己极严,对于官场还是有分属于自由的、近乎于天生的轻视。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并没有将官场那些条条框框当真放在心上。
那时的展昭,还是属于南侠的、骨子里表面上都透着潇洒与不拘一格的江湖人。
然而很快,展昭就因为自己的幼稚付出了代价。
那次的他只是以一个江湖人的行事风格在押解途中处理了一个应该候审的罪犯。但随后所掀起的滔天大浪却是他所始料未及的。几乎整个朝廷的官员都在弹劾包拯管教不力,包拯则毅然出面维护——那一次,包拯舍了右迁的机会,执意留在开封府,并且替什么都不懂的展昭一力承下所有惩罚。
二十大板,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对展昭而言不过轻描淡写,但是对包拯来说却是一口气去了小半条命。
展昭知道,那些人提出要打板子,是想折了自己的傲气。毕竟对一个江湖人来说,这类为他们所不屑的惩罚对身体的伤害极其有限,但是对本身绝对是一大折辱。倔一点的可能就会一走了之,孬一点的就会懂得什么叫做看人眼色生活——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那时的包拯愿意看到的。
所以那天包拯进了宫,在皇上的默许下领了这惩罚。而展昭却全然不知的留在开封府,面对着一片官府事物完全不知如何下手。
包拯事后只说:行杖于我不过皮肉之痛,只要雄鹰不折傲骨。
——这是展昭第一次了解到,原来朝廷官府竟是个这样的地方。对大对数官员来说,百姓几乎永远不会被放在心上。
不是所有人都像过去所见的那样草包,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包拯那样执意为民请命。大多数官员更看重的,却是包拯对他们的威胁。——包拯升迁得太快,皇帝太过赏识他,这些对于那些官员来说,威胁实在是太大了。而如今又加上展昭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才,不趁机排挤,将来倒霉的只有他们自己。
他们永远不会明白,为民请命才是他们的正职,他们在乎的,只有政治。
所以展昭渐渐懂得,想要为民请命,就必须保护好包拯这片青天。而想要维护好这片青天,就必须懂得官场的规矩。
那天夜晚,公孙策一语不发的拿了药箱进入包拯的卧室,展昭有些发呆的站在绿草如茵的花园外。月光透过云层慢慢撒降下来,落得一地冰霜。
展昭知道,也许有些东西是时候舍弃了。舍弃不了,也要咬牙骗过自己,紧压在心底深处,决不能再轻易透出一丝一毫。
那个夜晚,天上的星星格外明亮,一片片银辉将世界染的朦胧,展昭那双带着稳重的桀骜的眼也跟着朦胧,徒留下一片幽深。
他只是无声握紧了手上的巨阙。
忙了一夜的书生在黎明的时候离开一直紧闭的房间,松了口气的同时正好见到那沐浴在园中晨晖下的红色身影。他向他点点头,清楚的见到青年温文微笑着回了他一个再标准不过的礼。他听见他清晰明确的向着自己叫了声:
“公孙先生。”
公孙策的眼忽然就莫名的酸了一下。
这一年,展昭二十三岁。
两个月后,陷空岛锦毛鼠来访,行迹杳然,只余墙上一方白纸,上有墨色龙飞凤舞:
我今特来借三宝,
暂且携归陷空岛。
南侠若到卢家庄,
管叫御猫跑不了。
展昭拿着那纸怔了半晌,不久微笑,眼前仿佛见到白衣肆意,一如字般飞扬。
仅仅是几十个字,仿佛雄鹰张狂,乍然见一份睥睨冷森,嚣张的理所应当。
展昭知道,这就是白玉堂了。
而这一年,那个远在陷空岛的青年二十二岁。
二
、三宝&初见
人说,江湖上的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河东河西这类的事情谁都说不清。但是起起落落,兴衰成败,确实不曾有一日平静。自中华始祖灵智初开发展至今,沧海桑田,世上风生水起,千万演变,唯一个“情”字,却是走到哪里都不曾蜕变。
而有一种人,无论何时走在何地,都会是他人注目的焦点。
白玉堂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对白玉堂来说,受人注目早已是家常便饭,他也不屑于去在意。不管何时,白玉堂都自信他是活的最潇洒的——除了在遇上某些特定的人的时候。
但是锦毛鼠的傲气从不曾有丝毫折损,这一点,谁都无法否认。
有了这样孤傲的个性,因为忍受不了某个人在称呼上压了他一头而一怒之下前去找那个人的麻烦。似乎也就成了理所应当并顺理成章的事。
就算是亲如结义兄长也都这样认为。
这一点,白玉堂比任何人都清楚。否则那几个人就不会在他前脚离开陷空岛的时候后脚就跟着到了开封。
对此,华美的让人几乎无法逼视的青年仅仅是报以带着淡嘲的冷笑。然后在兄长们尽数离开后,清静平和的让早就等在那里的忠仆白福护送一台全黑小轿入了岛。
所有这一切,青年没有告诉任何人。
白玉堂从不否认自是个孤绝之人。他知道自己生性凉薄,但那又如何?不是自己在意的,何必留个笑脸过去!旁人不理解自己便不理解了,又与自己何干?
办完这件事情,他才一路游山玩水去了东京——兄长们早已被自己事先安排的事情绊住手脚,他倒不担心他们坏了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