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小哥——谷子出穗多麻雀,阿妹好看多人跟。阿哥你的本事大,说来听一听。”
这句有进一步交往的意思,对曲子的师兄低声喊阿筌:“给我提个震场子的。”
阿筌说:“骑马要骑五花马,跟人要跟铸剑郎。阿哥打出金沧剑,美名四方传。”
这句对过去,那边帮腔的唱回来:“自家猪崽自家夸,耗子上秤自己称。阿哥可有真本事,莫耍嘴皮子。”
阿筌挟着三个老庚帮腔:“他的美名四方传,他的本事说不完。三十两银子买条干黄鳝,爱者是真龙。”
听他们形容阿哥是干黄鳝,那边一阵哄笑。对曲子的师兄气得跺脚:“你们瞎唱什么?”
“用错词了,用错词了。”
干黄鳝师兄徒劳地挽回名誉,四个老庚乘机窜到另一位师兄身后。
这边正唱到酣处。“阿小妹——骡子好看全靠鞍,小妹好看我瞧见。骡子只合马脚印,阿妹只合我的心。”(该唱词摘自《鹤阳史话》,梁波先生著,p201)
“阿小哥——砍根紫竹烙杆箫,阿妹眼光一向高。做箫我挑紫竹王,阿哥更要第一郎。”
这边阿哥还没对过去,阿筌他们已抢先开口:“误了一季春,十年理不清。只要勤动手,土地能生宝。”
阿哥笑:“你们这句对得不好,太牵强。”
阿筌挠头:“许久没唱曲子,生了。”四人赔个不是,甩手走开。
阿哥这里还等着,阿妹那边却没曲子了,依稀有生气咒骂的低语声传来,阿哥一琢磨,才反应过来师弟们的帮腔是在拐着弯说人家姑娘只图坐享其成不够勤快。
四个老庚奔波一圈,把能撬的都撬散了,挺不错的成果,却不敢乐,陪着师兄们愁眉苦脸。师兄们风光不再,又抓不着他们的把柄,听周围曲子三弦此起彼落,却没阿妹愿意理睬自己,不禁恶向胆边生,聚拢一合计,干脆也去挖别人的墙角,扬言用最刁钻最拆场子的曲子一统月亮街。
于是,铸剑工们拉低草帽,避开清辉皎洁的月光,逡巡在树影花枝下,逮到结队唱曲子的,不管男腔还是女腔,冲过去就乱刀乱箭乱发乱接,浪漫风情的月亮街转瞬成了赛歌场,不讲谈情说爱,只求压得对方无法开唱腔。伤痕累累的阿哥阿妹们怒了,一番混乱后,终于理清了乱麻团的线头,有人振臂高呼:“灭了那些剑邑人。”
师兄们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都慌了。有人说,不能坐以待毙要分工应对,先灭哪个村的再灭哪个坡的。有人忙着看地形,要选个易守难攻处。干黄鳝师兄最先清醒过来,拉过阿撩罗说得赶快溜走,铸剑工们今晚已丢尽面子,别把里子也丢了,成为金沧人的笑柄。
说走就走!
可惜还没转下坡,他们的遁走计划就给人识破了。
十来个阿妹手挽手拦在前面唱道:“啊哟喂,耗子偷秤砣,自塞门路(说)。出不得气,找不着食,躲在洞里叫吱吱来叫吱吱。”
阿各吉随口唱回去:“哇呗呗,火烧芭蕉心不死,闯街的母猪胆子大。甩耳子,尥蹶子,左蹦右跳不成器来不成器。”
阿撩罗一蹄子把阿各吉尥飞,蹿阿妹跟前低声下气陪不是。那个“顺眼些”的阿妹在刚才的混战中幸运地没“受伤”,也在那边帮着劝说,终于有一两头“小母猪”动摇了,松开勾连的手臂。
阿筌眼尖,马上唱道:“没有金鸡嗓,也无画眉音,灰毛鸭子乱开口,阿妹多但当。”
选紫竹王的“懒”阿妹冷笑,唱回来:“三文铜钱摆两处,一是一,二是二。又唱曲子又骂人,你们扎实会唱。”
阿筌笑得更诚恳:“初生阳雀才学叫,还请画眉教几声。”(此句唱词摘自《鹤庆县志》1991年版,p609)
见一向鼻孔朝天的铸剑工们服软了,阿妹们也有面子了。有几个阿妹说,要铸剑工们好好陪自己唱曲子,要哄得自己开心了,今晚的事就算过了,否则以后再不跟剑邑人赶月亮街。师兄们自然满口应承。
阿各吉揉着屁股嘟囔:“撬一晚上,还是成全了他们。”
阿撩罗回头阴森森地笑:“四个憨娃娃又打什么鬼主意?老实过来帮腔。”
四人晓得这事闹大了,师兄们唱得尽兴还好说,要不回去自己有气受。
阿蒙先骂阿各吉:“你把嘴闭拢,不准出声。”又揽着阿筌嘱咐,“你想些好曲子备着,师兄们最多唱三句五句,后面的我们接。”
阿迪牟掰手指:“一人五句,轮一遍就天亮了。”
阿蒙气得踹他:“都是你说要撬墙角,惹出的事。”
“我什么时候说了?是阿筌说的。”
阿筌惊跳:“我嘴都没张。”
“那是哪个说的?”
没人承认。阿筌于是拉三人蹲下,温习白天的对话。起头一句是阿各吉说的?阿各吉说不对,我是答阿蒙的话。阿蒙说不对,我是应和阿筌。阿筌说我明明只点了点头……前方曲子三弦热闹许久了,四人还在狗扯羊肠越扯越长。
等到阿蒙也扯晕了,阿筌笑眯眯总结:“我们是老老实实去帮腔的。难为我们第一次赶月亮街,有些怯场,一片好心却帮了倒忙。”
阿各吉一拍大腿醒悟过来:“师兄们自己要去惹事。他们哪个提的馊主意?”
阿蒙务实些:“哪个提的等他们去扯,我们现在的重头戏是帮好腔。”
阿迪牟不甘心:“他们惹事,还要我们去善后。”
“哪回不是这样?”
责任义务理清楚了,老庚们——至少除阿筌外的三个人——心情舒畅了,跟过去积极帮腔,阿筌却有点不来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