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筌内省得羞臊不住,只觉四面墙壁头上青瓦都在臊他的脸皮,黑压压挤过来,挤得他没有立足之地,把他挤成了焦炭——焦?他手忙脚乱刨开炭火,看到烧成焦炭的洋芋,唉,得重新弄了。不晓得阿容少爷可回到家,他一早出来,午饭也没吃——打住,不要再想!阿筌狠狠咬嘴唇,怕自己又想到对高香莲的情思。瞥见脚边的三弦,更是气闷。
弦断了,弦换了,三弦已不是原来的三弦,可是喻示那些附着其上的誓言,也无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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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火烧芭蕉心不死
几雨几晒,秧苗长高了。
阿蒙三人来校场住了两天,看阿筌不眠不休地玩命打铁,直叹高府活路不好做。夏季农闲时节,不铸剑又无农活,铸剑工们每天都像在过节,阿筌却苦成这样,叫三个老庚扎实不忍。
阿各吉跑去跟阿撒耶请假,阿撒耶说“阿筌小师傅要做什么,还要跟我说?”阿各吉又去找阿铭,阿铭笑笑“阿筌的事情,他自己拿主张。”
阿筌谋着不可过早张扬报春花师傅将给自己传艺的事,所以也不好解说自己拼命打马掌是为了赶在霜降前完事,方便以后专心铸剑。
阿各吉跑一圈回来,冲阿筌发火。
阿筌反骂回去“要你瞎张罗?”心里却甜甜的,老庚们相互惦记心疼,硬是叫人窝心舒服。又谋着高容其实也如老庚,以后就这般跟他相处。
阿各吉扮哭脸:“好不容易说服我阿爹,同意我今年去逛洋芋花节,阿筌你拖我脚步。”
阿蒙和阿迪牟也附和,阿筌没法,只得丢下锤子:“走走走,赶洋芋花节去。”
“这个时候去,天黑才到得。”虽然有些抱怨,但愿意去就好。
阿筌打扮清爽准备出门,阿各吉拉住他:“你不带三弦?”
“我们骑马去,带三弦不方便。”
一听骑马,三人来了兴趣,骑着马逛洋芋花节,路上轻省不说,还出风头,坐在高高的马背上,不愁阿妹瞧不见。
阿蒙嘟囔:“骑马带三弦不是更方便?”一转头见老庚们已跑远,忙追上去。
四人骑了两匹菊花青,到会场时才过晌午,阿迪牟很高兴:“来得早,可以把每个阿妹都看清楚。”
漫山遍野的洋芋花五彩缤纷如绸如霞,清淡香味不骚不腻,一坡接一坡直开到天上去。会场边有个小松坡上搭了台子唱大本曲,台子周围是些小摊,卖吃食、农具、衣料服饰等等。金沧很多山上都种洋芋,只有这里的洋芋花开得最热闹,一方面是因为这道山箐坡缓土肥,洋芋成片成坡,一起开出花来蔚为壮观,另一方面则是到了晚上,月满西坡时,这里将在弦子曲声中唱开月亮街。
所以后生姑娘们赶洋芋花节,心思不在赏花,而是看赏花的人。后生们若发现心仪的姑娘,就找些话去搭讪,或故意踩对方一脚、撞人家一肩,或抢买下人家正讲价的东西,姑娘若有意,会含羞带笑骂几句,双方就算是认识了,然后约个时间地点,晚上月亮街再相会。
四个老庚先纵马绕山箐巡视了一遍,又进会场你推我搡挤了一圈,定不下来约哪个。
阿各吉气得骂:“嫌这个单眼皮,嫌那个飘带绣得不精致,你们扎实会挑剔,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
阿筌忙撇清:“我现在在校场,不可能处阿妹,随你们挑。”
阿蒙问阿迪牟:“你咋说?”
“那——再看看?”
阿各吉跳脚:“就晓得你还惦记高家小姐,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顺心,有胆子上高府墙外唱曲子去,跟我们来做什么?”
阿迪牟回骂:“跟你说了我没那个心思,你还天天提。相阿妹又不是买母猪,能下崽就要得。”
两人骂得有趣,阿筌却听得心惊,一向爱热闹的自己为何对洋芋花节提不起兴趣?恋着高香莲的心思泄露不得,这样心不在焉迟早被人看穿,认真点,认真点!他拉开扭打的两人:“不要闹了,我们先去吃凉鸡米线。”
“阿筌你工钱多哦?”
“够你们吃的。”
吃完米线继续搜寻,却撞上剑邑来的一帮师兄。
阿撩罗把阿各吉拎过去:“这么多师兄还没说媳妇,你娃娃慌什么?老实跟着,今晚给我帮腔。”
四个老庚缩在后面,看师兄们钻进“花从”里,一会儿抢这个的手巾,一会儿撞上那个的小蛮腰,恨得咬牙切齿。
“什么眼光,这种样子的也去撩。”
“猪圈里关久了才放出来,瞧哪个都比母猪好看。”
“天哪,这个连头巾都包不好,师兄还上去说话,带这样的人回去,要把他阿嫫气死。”
“急什么,晚上帮腔把他们撬开不就行了?”
“撬开?”
“不错,对,好啊!”
“哎,看这个如何?”
“这个顺眼些。”
“那就留这个,其他的都撬开。”
四个老庚摩拳擦掌兴奋异常。
阿撩罗看到师弟不再愁云满面,欣慰地点头:“想吃什么就说,吃饱了好帮腔。”
阿撩罗在千感林尝到过甜头,若不是不待见阿旺垒,或许早把阿旺垒媳妇的老庚拐到手了。月亮还没上东山,他就恨不得拿裤腰带拴住阿筌,其他师兄自然不高兴,也凑热闹地来抢阿筌。阿筌心虚,拉着三个老庚不松手,对师兄们点头哈腰,“都要帮都要帮”。
天擦擦黑时,曲子起了,阿筌他们窝在一位师兄身后,刻意拉低草帽遮住脸,只等机会出现就去“倒腔”。要撮合一台姻缘不容易,想搞砸一桩美事还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