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一专心起来,周围的环境对他的影响就不大了,他没说让永珹走,也没说让他留。永珹自然不能半途开溜了。便自己搬了张椅子,撑着脑袋在一旁看着他写朱批。这时两个人都忽视了一件事,乾隆案头的这些东西都是极机秘的文件,随便扔出一件都能引起喧然大波的政改税改,关系国家动向和官员调度的重大决策,平时除了皇上和指定负责的军机大臣外,任何人是不得近身的。
终于乾隆把最后一个折子批复完,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宫女已经来添过几次灯。永珹也扒在案上睡着了。乾隆看着他还稚嫩的睡颜,有些怔怔出神。从什么时候开始起,每当这个孩子,不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时,他就会觉得少了些什么。
不同于以往,不同于面对任何人,只要他拖着软软的嗓音说话,乾隆就想满足他的全部要求。这种变化让乾隆新奇,同时也不安。他从小就知道,身为皇上不能有弱点,这个孩子已经成长为自己的弱点了吗?但是不可否认,心中一直空的一块被这个孩子填得满满的,比起一直一个人,好很多。
乾隆给披衣服的动作,惊醒了永珹。睡得有些迷糊的小少年看到近在咫尺的的龙颜一时有些怔愣。乾隆看到儿子动作迟钝,眼睛里还透着薄薄的水雾,心情在这一瞬间拨云见日,取笑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朕的御案上流口水,自古就没有这样的人。”
永珹手忙脚乱地用手去擦嘴角,干干的根本不存在的口水,看乾隆眼中闪烁着笑意,后知后觉自己竟然被骗了。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给乾隆翻出一枚白眼。乾隆不以为意,认为永珹黑白分明的眼睛,用来做这个动作真是……可爱级了。
永珹看了眼角落里的金沙更漏,意识到自己在养心殿里打扰得实在是很晚了,也许在平时都到了召后宫侍寝的时候,他一直在这里杵着,想必是耽误了乾隆的好事,所以对于乾隆刚刚的行为,被他定义为不能那个报复,永珹便决定大度地原谅他了。
乾隆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更漏,问:“为什么不先回去,等到这么晚,是有什么话对朕说吗?”永珹稍迟疑了一下,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来,递到乾隆眼前,小声说:“这是我今天在西城淘到的,算不上名贵,就是看着还有些眼缘,皇阿玛要是喜欢就留下吧。”
乾隆拿起这块玉佩,触手时还带着少年温热的体温,心先就软了。凝神细看,质地是普通的和田玉,样式是也是民间的雕龙图案,纹理却之间极为流畅,最亮眼的一处在于,龙尾上有一抹自然的红色,是玉石本身的颜色,和通体碧绿的玉龙一体而下。让整条龙都活了一般生动自然。乾隆很喜欢,夸了句“不错”,就直接用它将腰间的九龙佩换下。
送礼物的人得到别人的肯定自是满意,永珹再次扫了眼更漏,跳下软凳,“那儿臣不耽搁皇阿玛休息了,这就告退。”
刚转身却被乾隆给叫住:“夜深了,你就在东暖阁将就一宿吧,明早再让奴才们把衣物送过来。”看出小孩还有些迟疑,乾隆淡淡地说道:“你是自己去睡,还是让吴书来侍候你睡?”
永珹表情一僵,不再试图挣扎了,利落地回道:“儿臣要自己睡!皇阿玛,晚安!”说罢一溜烟跑去内间。他是这里常客了,自然是轻车熟路,这张床他经常用来小憩。不一会儿,几个温柔端丽的大宫女跟进来,侍候他洗漱换衣。乾隆不过是吓吓他而已,到底是自己亲儿子。
无故被波及的吴书来,站在墙角心里默默流泪。
对于那一下午,两阿哥在宫外遇了哪些人,经了哪些事,侍卫一一报给了乾隆。这并不代表乾隆在监视儿子们,而是世上居心叵测的人太多,未成年的皇子们身份尊贵又敏感,虽然聪明分辨力毕竟有限,容易被人利用或招来祸患。这种情况下的监视是必要的。
永珹自认不是那种遇到了什么新鲜事,都要告诉家长的小屁孩,不过既然乾隆问起,他也不避讳自己的想法。科举本身没什么不对,可是对于已被制式扭曲的八股取试,挑选出的所谓的人才们,素质人品方面实再是良莠不齐。不过他没傻到当着乾隆,去直白地抨击沿用了上千年的考试制度,只是婉转地说“书读得好不代表就是好人吧,也不代表能成为好官。”
乾隆轻笑出声,“你是想说,朕的官员们操守不合格?其实什么样的人该呆在什么样位置,朕需要用奸臣来牵制忠臣,也要用忠臣来威吓奸臣……”乾隆温和地看着永珹,甚至带了些自己都没发觉的宠溺,开始传授帝王的用人之术。
那日后没多久,永珹就接到了乾隆要他上朝听政的口谕。康熙时期,曾经为了使皇子们多接触实际,培养他们关心国计民生,锻炼从政的能力,在皇子们课业结束后,已经成年的时候,皇上会差遣皇子稽查旗务,典办诸部院事务,处置审理各种特别案件等。可是皇子们的能力锻炼得太成功也不都是好事,当各各都能独挡一面的时候,便臣强君弱。
雍正和乾隆都借鉴了前人的教训,对皇子们的教导并没有康熙那么上心。最典型的就是,乾隆长子永璜就是在分府后才得了差事。
显然乾隆觉得永珹的心智,已经能达到学习政务的时候。再上朝时,一群中老青年中赫然站立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小萝卜头,自然是惹人侧目的。众位大臣上朝时还能憋着,下了朝自然是相互八卦一番,揣度起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