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个漆黑阴冷的黑夜，当她在门口见到了被随意刎颈的裴江远和牧初雪地的时候，她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是在那时候能做到如此沉着冷静，甚至是向来身子虚弱的她也不知究竟是哪里来的力气，就将一个正巧来给府中送豆腐的眼生女子打晕皇换上她的——准确来说是那位裴家大小姐的衣服，推入池子里。
从那之后，她便从寄人篱下变成了颠沛流离，天下如此之大，竟然是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换句话来说，她本就是一个该死人，这普天之下自然是没有地方能容得下她。
去偷去抢，同狗抢食被狗咬，偷人钱财遭人打，她只是想要活着，却是没想到竟是这般艰难。
她还需得小心翼翼，不能在人前露眼，东躲西藏生怕引起怀疑，从前还算是被周到照顾着，纤纤玉手变得粗糙干裂，原本白净面容也难得干净，她活得很是狼狈。
终于是有一日她在城门口乞讨的时候，无意间却是听见了两人在谈着当年裴家的事情。
裴家，是哪个裴家？
这天下第一商裴江远的那个裴家。
“听说啊，那个天下第一商裴江远的女儿替她爹翻了案，说是当年裴家私通敌国是被冤枉的，现如今在昭告天下呢。”
“真的假的？当年裴家的那件事我也听说过，那么鼎盛的一个家族竟然是说没就没了。”
“可不是吗？百来号人口啊！竟然就说是畏罪自戕，我当时都不信，可这事就草草结案了，现在总算是平案了。我还听说为了弥补当年裴家的最后一个小姐，咱们陛下是亲封了她为岁安公主。”
“那这不就是咱们雾国的第一位公主？看来陛下还真是给了裴家莫大的光荣啊。”
“这倒是，不过这终究还是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当年裴家那真算是富可敌国，这裴家的大小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能是我们能操心的啊？”
“也有道理。”
裴家，天下第一商，私通敌国，平案，岁安公主，一个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词语蹦入裴清的耳中，她最初还不太敢认，甚至是不知道自己从前那些还算是丰衣足食的日子究竟是不是一梦，而那个裴家又究竟是不是她臆想出来的。
是那个裴家，既是那个给了她一场梦的裴家，也是那个毁了她的一切的裴家，梦碎一场，本以为她今后的生活都只能像是老鼠一般东躲西藏，却是没想到还能有能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那一天裴清谋划了很久，甚至是觉得若是如此这般，她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接着又是很长时间的颠沛流离，她终于又是回到了澧水，回到了那个澧水的牧家，虽说当年牧家的人待她也并不算是亲厚，不过在她眼中，他们总归还是有些情谊在的，就算是当个丫鬟也好过这般流亡在外。
当她回到牧家之后才终于是知道了什么叫做物是人非，哪里又有什么所谓的情谊？
而那个大小姐，那个家破人亡的大小姐，裴清原本还以为她或许是过着如同自己的生活，或许同样是不如意，只是再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岁安公主——当年幸存下来的裴清牧的时候，她才终于是明白过来，原来一直以来为着裴家的事情深受其害的只有她一个人罢了。
想来也是，裴江远既然是愿意花费那样大的代价养着自己这样一个病秧子，又怎么会不替她的宝贝女儿谋划好往后的出路？更何况像是裴江远这样一个狡猾的商人，必然狡兔三窟，曾经富可敌国的裴家，就算是瘦死的骆驼也必然是比马大，倒是她想多了。
初次见到裴清牧的时候，虽说她已经是做好了准备，却还是被惊艳住了。
从小便就听得有人说，她同裴家的那位大小姐是有几分相像的，其实倒说不上是相像，只是那双眼睛倒还能说得上是有几分相似，不过那裴家大小姐是从小就被照顾得很好，唇红齿白，一双杏眼秋水滟滟，身上的珠宝首饰闪着她无法直视的光华，衣服料子也是她从未见过的名贵，她且就站在那里就好似一处风景，哪里是她那般卑贱破败的样子所能够企及的。
如日之耀眼，不可直视，更是不可比拟，恐自惭形秽。
她已是见过最烂的世界，却是未曾见过这般夺目的存在，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是觉得能替这样的人死去，或许还能称得上是她的荣誉，像她这样的卑贱的人或许本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她说，她会做她的靠山，她且是信了的，甚至是还有过隐隐的期待，不过约莫只在一瞬。
她是裴江远的女儿，她凭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她又是在图求什么？她已经是不需要自己的献祭了，那自己究竟是还有什么值得她去谋算的？
为了用自己去衬托她？为了用自己的卑贱去映衬她的高贵？她一定是这样想的，她在她眼中约莫就像是一只摇尾乞怜的狗，全凭她的趣味和那或有或无的同情心照拂着，天生应该听话可怜。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身边服侍的小丫头有一日同她说：“姑娘同裴小姐当真是很像的。”
许久没有人同她说过这样的话了，她本来是不信的，不过那日她细细端详起来铜镜中洗的白净还薄施粉黛的一张小脸，杏眼盈盈，柳眉淡描，微点绛唇，细看之下同那高高在上满身贵气的女子确实是像的。
她怯懦又悄然地滋生着不该有的想法，且就如同生长在暗夜中的娇艳的花，危险却又让人难以抑制住接近的企图，她费尽心思又胆小至极，她明明知道裴清牧已经是开始起疑，却仍旧还是想要再靠得近一点再近一点。
每晚午夜梦回之时，她总是倒在血泊之中，面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子宛若降世界的神明，女子仿佛云外的天仙，只她蓬头垢面血肉模糊，全然融不进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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