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牧闻声心中猛然“咯噔”一下，抬眼看着难得正经的谢陌安：“裴家的事？”
“我仔细查看过，裴家出事时，登记在册共是有一百又五人，按理来说，是不应该留有活口的。”谢陌安说着神色怪异地看了裴清牧一眼。
“按理说？这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吗？”裴清牧察觉到他的怪异，谢陌安说话不喜欢直说，她却是有些着急了。
“确实有问题，因为当时的尸首并不足一百又五人，只一百又四人，”谢陌安顿了顿，“也就是说当时还有一个人没有死。”
裴清牧听完却是转过头，有些失望地道：“谢公子莫不是糊涂了？我如今不还是好端端地站在你的面前吗？”
“倒是裴姑娘糊涂了，你觉得以裴老先生谋划的本事会让你逃到澧水却不找人来代替你吗？裴家登记在册的人，若是少了一个便是大患，裴姑娘又怎么可能安然在澧水待上这么多年？”谢陌安笑了笑，却是耐着性子解释道。
“谢公子的意思是……”一阵寒气从身体里蹿了上来，裴清牧猛地一抖。
“裴老先生当年那一手狸猫换太子极是高明，自然也就不可能落下给凶手落下这样的把柄，若是少了一个却又不叫凶手追究，那么……”
“便只能是潜伏在裴家的叛徒了！难怪当初能从裴家找到通敌叛国的所谓‘铁证’；难怪当年那般鼎盛的裴家说没就没了，原来是里应外合；难怪我当初离开裴家的时候，爹爹不让任何人见我，说我得了怪病，难怪、难怪……”裴清牧失神地喃喃道，身体不住地发抖着，在这夜里的凉风中，有如一片枯萎的落叶，无助瑟缩着。
“裴姑娘，裴姑娘……”谢陌安看着裴清牧猛然一丝血色都没有的面容，连忙伸出手把住了裴清牧的肩膀，轻轻摇晃面前好像随时要倒下去的女子。
“那个人是谁？是谁？！我要他偿命，我要他生不如死……”裴清牧仍是失神自顾自地喃喃着，眼眶却是通红，满是杀意，从前她还是个连只猫儿受伤都不忍心瞧见的软心肠，如今她却只想将那个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和帮凶碎尸万段，就连他们的魂魄她也要请方士镇在井中，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知道她的心碎，谢陌安看着她狠厉又无助的模样，向来引以为傲的沉稳和自持都是有些崩塌，思索一阵，却不知怎么安慰，只猛地将面前仿佛可怜小猫的裴清牧一把揽入怀中，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谢公子？”裴清牧身子一僵，声音有些哽咽。
“我在寻他，我会把那个人找出来，我会替你帮他们报仇的。”谢陌安温声说道，仿佛怀中是什么稀世的珍宝一般温柔，不忍心再惊扰到她。
只这一瞬，裴清牧却是反应了过来，用力地挣脱开谢陌安的轻轻圈起来的双臂，向后一个踉跄，方才面上的悲戚难过和绝望也猛地不见了，只是用一种陌生的神情看着谢陌安，故作镇定冷声开口道：“谢公子是如何得知那尸体只有一百又四具的？我查探了这许久，可是当年的事情却好像被人刻意隐瞒一样，很多东西根本无法知道，谢公子你是……”
“我派人去到当年埋葬了裴家所有人的地方，”怀中的温软一空，谢陌安收起面容上的失落，又听到裴清牧质问的语气，脸上的苦笑一时间有些来不及隐藏，“开棺验尸了。”
“啪”的一声，裴清牧冲上前去抬手便是一记耳光，强忍许久的泪水也再也受不住了：“你去掘了我爹爹娘亲的坟？就连死了他们都不得安息！谢陌安，你口口声声说你敬重我爹爹，说你感佩怀念他，结果你在他死后却是这般对他的吗？”
裴清牧抽噎着说道，却又突然想起了方才谢陌安对她说的话，睁大了一双湿漉漉泛滥的杏眼，难以置信地说道：“所以你方才同我说那些话，向我示弱，却只是在欺骗于我？只是为了让我不去计较你开了我爹娘的棺？！”
裴清牧那一巴掌算并不用力，谢陌安却还是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他说过这个丫头是从来记不得他说的话，也从不信他的，现如今倒是就连他的真心也都是可以随意践踏的。
他谢陌安从未对其他人付出过真心，只这一次却在她那里全然没有一丝信任。无论他做什么，用自己的方式护着她、爱着她、宠着她，却还是被她疑、被她猜、被她质问，她不懂情爱，也没有心。
“裴姑娘真是这般想着的吗？”谢陌安面上讽刺，直问道，“裴姑娘是一直被人爱着的，却倒是不知道这人永远是因为喜欢才会示弱的，对吗？”谢陌安墨色般的眼中满是无奈和悲悯，如同俯瞰人间的神明，只可远观。
“谢公子不知，这么些年了，我都不敢去到他们如今躺身的地方。我不敢，我也不能，我总想着是要有一天替裴家洗刷了冤屈，要提着凶手的头，才配站在他们面前，才能够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风风光光地接他们回家。”眼中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滚下，裴清牧越说越激动，声音中带着哭腔说道。
她怪谢陌安去掘了她爹娘的坟，可是更怪她自己，还没能替爹娘报仇，需要依靠旁人。
二人一时无言，远远的仍是只闻欢声笑语，想来今夜除了他们再没有伤心的人。
“谢公子，我感谢你这段时间为我和裴家做的事，”裴清牧抬起袖子擦了擦面上的泪水，稚嫩的面容上满是倔强，却只故作冷静道，“不过从今往后裴家的事就不必再麻烦谢公子了，清牧告辞了。”说完也不等谢陌安反应，裴清牧只微微颔了颔首，转过身便要离开了。
谢陌安远远瞧着，不知该不该追上去，他是少有被人爱着的，对裴清牧的好也大多都出于本能。
他知道自己是喜欢上裴清牧了，不过应该怎么喜欢她，他还没有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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