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升起，高挂于树梢，投下一地清辉，漆黑的也更显静谧。
白日里睡了许久，夜深时分，裴清牧悠悠转醒，翻来覆去却是不能再入睡，帷幔摇摇晃晃，依稀透出些外面清朗的月色来。
身子还不甚爽利，裴清牧却也不愿再辗转于床榻间，起身披了一件外衫出了房门。
深空上的弯月亮得清明，一点也不含糊。裴清牧抬着头凝神盯着，心头却是一片酸涩，月如故，人却非旧。
“小姐。”院子中的树上飞下来一个黑影，听着声音，裴清牧就知道来人了。
“你来啦，可是探得什么了？”裴清牧略低头掩饰住淡淡的悲伤，故作轻快地说道。
其实她不必要如此，晏无在那棵树上呆了许久，也将她眼中的悲伤落寞看了个真切。
晏无快步上前走去，猛地一下单膝跪在了裴清牧的面前：“晏无今日未能保护小姐周全，请小姐责罚。”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们如何能来救她于水火呢？影子本就是在暗处的存在，搬到台面上来，不合规矩。
裴清牧上得前去，将跪着的少年虚扶起：“不是你的错，我自然知道该罚的是谁。”裴清牧歪头一笑，影子虽说在暗中保护她，这种场合却自然是不能轻易露面，不然反倒容易暴露身份，引来更大的灾祸。
“事情查的怎么样？”裴清牧自然不会忘了正事。
晏无从怀中掏出已经整理好的情报，恭敬地递了上去：“能探查到的都在这里了。”
“你做事我自然放心。”裴清牧笑了笑接过，晏无瞧着那双灵俏的杏眼一时有些愣神。
裴清牧拿着随手翻了翻，正是准备转身回房了，方走到门口，就听见后面的晏无出口说道：“小姐，”晏无低了低头，掩藏住面上翻涌的情绪，“若是有下一次，我就算是舍了性命，也不会再让小姐涉身险境。”
晏无是在向裴清牧保证，却更是在征得裴清牧的同意，同意下一次能让他以她周全为重。说到底，他们是下人，她是主子。
裴清牧转过身，月色映在裴清牧仍然苍白的面色上，将她衬得如同将要羽化登仙的神明一般，然而这神明眼中尽是狠厉，冷冷说道：“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不是不染尘世的神明，是身负百条人命苟活于世的邪灵。
晏无神色变了变，行过礼后不做声地走开了，却是并未走远，又斜靠在树梢上，看着那个推门而入的背影。他不应该想这般多，裴清牧现在要做的是替裴家上下百余口人复仇，刀山火海，他只需要陪着他，替她挡刀，成为她脚下无坚不摧的磐石，这便够了。
裴清牧走进房门，找了火折子将房间里的烛火悉数点亮，方才还只能凭借着外面月色的房间内骤然亮堂了起来，裴清牧细细翻动着方才晏无交给他的东西，里面是如今八位皇子的一些记载和坊间传闻，此外还有还有如今家中那个不让人省心的翠香的调查。
八位皇子，裴清牧逐一看过来，心中暗自琢磨。
大皇子季则北，毓贵妃之子，坊间传闻是个聪慧潇洒，胸有谋略之人。
二皇子季泽川，也就是当今太子，前皇后之嫡长子，见者皆称最是风度翩翩、德才兼备。
三皇子季则擎，乃如今宠妃高贵妃之子，亦是满腹经纶，富有美名。
四皇子季则衡，生母是一个不受宠的才人，知府之女，无甚权势，最是会谨小慎微，伏小做低。
五皇子季则根，丽嫔之子，贪图享乐、猫嫌狗恶、欺男霸女、坏事做尽。
六皇子季则遥，前皇后次子，当今太子的胞弟，为人低调，听说甚是淡泊。
七皇子季则成，仪妃之子，以好色而闻名，自诩风流，却是十足草包一个。
八皇子季则英，如今不过才十五六岁，六年前想来还是稚嫩年纪，裴清牧草草翻过，没有深究。
除了八皇子，剩下七个皇子皆是各有所异，有的贯通古今、学富五车，也有的不学无术、猫嫌狗恶。裴清牧懒懒看着，仿若在看一本奇闻异录，只信两分。翩翩君子可以是伪装，不学无术亦可以是伪装，谁是真的包藏贼心，谁又是真的无意于权力，凭借着这几张纸又如何能够看得出来呢？
裴清牧想起澧水的瑾夫人早年间似乎便同已故的前皇后甚是交好，便盘算着明日一早差人送封信到澧水同干娘问个明白，如若太子不是，说不定还可以好好拉拢一番。
后头翠香那为数不多的几行记载倒是吸引了裴清牧的注意。
裴清牧盯着那几行字，倒是笑了，这个翠香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不过似乎也不是个聪明的。
一个爬床未果的侍女和一个好男风的少爷，这不是很有趣吗？
想是那翠香空口白牙一张嘴，惯是会颠倒黑白装可怜的，不过现如今她这般急切地想要到她身边服侍是为着什么？为财还是为了什么别的？
高太尉之子高律，段云起的同窗，七皇子的妻弟，翠香的前东家，这些都是巧合吗？
裴清牧取来一只火烛，将方才得来的消息全数点燃，眼见着火苗舔舐上来，才不慌不忙地丢进一旁的铁盆中，很快便烧为了灰烬，落寞地躺在铁盆中。裴清牧确认那些东西已经烧得全然瞧不出形状了，这才将屋子里的火烛吹灭，重新躺回到床上。
一夜的噩梦。
深不见底的水池和无法呼吸，被杀于府中的裴父裴母和撕心裂肺，火焰、深水、黑色、扭曲、鲜血，她的腿上如同灌了铅，一动也不能一动，眼见着那水要将她淹没，那火光舔舐上她的手，鲜血从她身体里面流出来，她撕心裂肺地叫含着，伸出手胡乱地抓着。
意外落入了一片怀中，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裴清牧猛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室内帷幔轻轻晃动着，外面已是日上三竿。
裴清牧觉得她见了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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