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山游无奈地笑一笑,一行人走到前边的院子里,围桌叙话,他坐下慢悠悠地喝了两杯茶,抱歉地说要去东圊,皇帝见他没带长随,便让檀韫领着两个锦衣卫同去。
两人并肩出了院子,路上说话,傅山游提起琵琶,问檀韫可还好使?
檀韫那日回去就试了一曲,不好意思说自己爱不释手,矜持地说:“好使的。”
一路闲聊着去了东圊,傅山游出来后却不想立即回去,对檀韫说:“庄子里都逛得差不多了,驰兰可否陪我去外面走走?”
没什么不可,檀韫让一个锦衣卫去回禀,和傅山游一同出了庄子。
人都聚集在前山,这会儿场上正在赛马,场边为了群观众,男男女女的声音搅和在一起,十分的热闹。两人往后山走,越走越清净,路边的花都开了,有白朵和红朵,夹杂热烈地绽放在野草间,一派凛然生机。
突然,小路脚下的玉兰花林中闪过一道人影,檀韫目若鹰隼,瞧见那人黑亮的半披,和若隐若现的傩面。
人影一闪而过,那里的玉兰花落下一朵,欲语还休。
檀韫轻轻抿唇,对站在路边听风的傅山游轻声说:“我好似看见了一位‘朋友’,先下去瞧瞧,渡洲可否等我片刻?”
“不必将就我。”傅山游温声说,“这里风清水净,我正想多站会儿仔细聆听感受,回去好作画。”
檀韫说好,交代后头的锦衣卫顾好二公子,转身顺着小路往下走,远处的瀑布打下来,水流哗啦啦地响个不停,掩住了他轻敏的脚步声。
前头一大片玉兰花,檀韫投身进去,周遭一片绰约白影,他不知那人藏在何处,就随意往一个方向走,走了段路,果然有一道脚步声轻巧地跟上来。
檀韫没有回头,散着步似的往前走,那人越走越近,最终只和他隔着前后脚的距离。他突然停步,那人却没撞上来,他走一步,那人也跟一步,他于是笑起来,说:“你和狗儿一样好逗。”
“狗只会叫,”傅濯枝说,“我还会陪你聊天。”
檀韫徐徐往前走,琵琶袖随着风的节奏轻轻飘起,有时会从傅濯枝的腰前拂过,来来回回,但两身衣料总是无法真正的接触。
“唰!”
琵琶袖中突然落下一把扇子,白皙纤长的手指握着扇柄一抻,折扇就打开了,和近日钦赐京官的扇柄不同,这把是司礼监的扇子,墨竹骨,白里带红的浅笺纸面,一面纯素,一面是水墨枝儿,用小楷落了款,字迹和那篇《心经》一模一样。
傅濯枝贪看,从扇面又回到握扇的那只手上,那里的虎口处有一颗小黑痣。
他不能对它做任何事。
傅濯枝于是撇开眼神,和它的主人聊天,“可喜欢白玉兰?”
白玉兰广受文人墨客的喜爱,古来有人用“芝兰玉树”形容优秀子弟,以玉兰的冰清玉洁赞祝官吏清能早达,但檀韫喜欢白玉兰,只因为它开花时白雪围圃,美不胜收。若说木兰,他说:“我更喜欢紫玉兰。”
傅濯枝说:“前山有紫玉兰。”
“前山人太多了,”檀韫说,“你我如何相见?”
他们的脚步声近了,前头枝桠上的山鸟扑翅惊起,傅濯枝许是被它吓到了,心跳声也变响了。
“我以为你不愿与我相见。”他说。
走出林子,前头清泉静响,微风拂路,“我这个人心情平和的时候还是很大度的……诶,”檀韫脚步稍顿,抬扇往左前方一指,“结果子了。”
清泉边石头多,不大好走,傅濯枝在檀韫歪扭时抬手扶了把他的胳膊肘,“小心走,在这里摔一屁股蹲儿可不好受。”收回手,看过去,前头那棵翳翳绿树上堆满丹果,“是杨梅。”
“杨梅不是寻常野果子。”檀韫说。
“据说是长公主种的。”傅濯枝从后头盯着那只圆润可爱的耳朵,“想吃吗?”
他想吃。
想一口咬下去。
只是想想。
他想吃。
傅濯枝抬手摁了下脸上傩面的眉心,忍耐地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