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皇帝还是奉江,都有些急功近利。若想收展戎兵权,必不能急于一时,要从长计议。如此步步紧逼,只会适得其反。然现在程允朝中无可用之人,又刚逢朝变,坐立不安,又是个少年天子,心情自然急切。照理来说奉江必能稳重几分,在军中做好手眼,平衡两端。但又有小公子于此,奉江不忍看他日日受折磨,也就难免失措。
奉江并不应声,只是用下巴蹭了蹭从君的额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天子他……”从君顿了顿,“可还安好吗?”
奉江看向他,说:“圣上贵体无虞,朝中局势仍是颇为动荡,新旧势力正在交接之时,难免生乱。”
他知道小公子是想问他如今局势,也并不隐瞒,说:“边将驻守易生祸乱,圣上有意改制,绝非朝夕之策。”
想要改制,必先把军权收回手中,一方面是朝廷施压与怀柔,另一方面就是看他们这些监军的本事了。
改兵制势在必行,此乃长久之计。程允为太子时和宴从君便就此商议探讨过,先皇也有此意,却未能施行。这一大事落于程允头上,如今实在艰难。但无论如何,总要推行下去,不然后患无穷。藩镇割据,兵力将有,此朝不反,也要祸乱后世。
镇西军之势从君自然知晓,奉江没有多提,道:“安北府没有动静,不知安北大将军如何权衡,倘若安北表态,镇西局势能平稳些许。平南军一向安稳,多年无战乱,平南大将军并非嚣张的性子,圣上暂且不为忧心。”
国境四方,唯有西北频频生乱,安北和镇西各守芒线的一部分,有兵力交接的地域,因此程允不免忧心。镇西大将军展戎如今态度是绝不退一步,安北军的态度就至关紧要了。
从君垂眸听着,眼中情绪纷乱。在脑海中追忆大魏的地图和边防布置,又去回想平南大将军的一些事迹,分析程允的计划。
奉江专注地看着他,突然问:“你同圣上曾经朝夕相伴……事到如今,可曾怨过吗?”
从君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没有回答,只是清浅地笑了一下。
他将头往奉江肩窝倚了倚。奉江更紧地搂住他的肩头,看着远处树木,说:“不知圣上迁怒于你,可曾悔过。”
他话音刚落,小公子就点住了他的唇。奉江一顿,斜眸看向从君,小公子放下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说:“圣上正处多疑之际,万不可犯傻。”
奉江看着从君的眸子,攥住了他的手,嘴唇蹭着小公子的手心,沉声说:“我知晓。”
天家无情,怎可妄想圣上回心转意,收回覆水。伴君如虎,奉江难得赢得天子信任,万不可铤而走险,出一分纰漏。
“我只是不知该如何……”奉江深沉地看着从君,话语戛然而止,又将脸在小公子手中蹭了蹭。
“我知道。”从君答,“我知道。”
小公子翻身跨坐在奉江身上,奉江忙揽住他的腰。从君双手捧着奉江的脸,说:“我与圣上一同长大,这世上再没有比我更了解他的人。你专心辅佐皇上,不必为我忧心。”
二人四目相对,小公子吻了他一下,凑近几分,说:“如今圣上意图远攻近交,先平镇西安北,再取平南。虽自有道理,但困难重重,非朝夕之事。”
这些计策,奉江出京前便同皇上多次密议,并不是没有想过。但平南军向来安分,若直取平南,未免有些“欺软怕硬”,恐反失平南大将军之心。因此程允才借战乱之名,将奉江派往镇西。
如今镇西不下,若再取平南,更易落人口舌,贻镇西安北笑柄。
从君摇头,道:“此次联姻之事,虽未成行,但众人皆有所耳闻,已是对镇西的打压。同是边将,平南大将军与安北大将军必有计较。”
这刀悬在头顶,只看砍谁不砍谁。安北大将军虽说无所动静,但暗地里必然已与展戎划清些界限,以防引火烧身。此时若再对安北有所举动,安北必生不满与警惕。
三军之中各有暗探,手眼相通。平南大将军再知晓此事,必将更为坐立不安,此时使人传话,使平南大将军知晓,圣上不动平南军,乃是对平南军的信任。
三府边将,唯展戎如此年轻气盛,尚未成家。其余皆已立业,受家室亲族所累,心有挂牵,又不如展戎功勋卓著,思量更多。平南大将军本就不是桀骜的性子,如此恩威并施,不愁他不低头,具体如何,就看时间与程允的手段了。
三方守将,数平南离皇城最近,平南兵权得手,圣上便可无虞。而这兵权只要有一方收手,其余边将皆是坐不安稳,不说大将军如何,底下将领亦是会心态动摇。此时若再使计夺得安北,镇西军便如同瓮中之鳖,孤掌难鸣。任展戎再过桀骜,也不得不低头。
从君说的只是大方向,具体如何施行,还看程允与内阁官员。但无异于另辟天地,使人耳目一新。
奉江听小公子三言两语点化,茅塞顿开,望向小公子的眸光更是深邃。宴从君长于凤阁,乃是入相之才,如今沦落至此境地,困于方寸之间,仍有如此计谋,可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要奉江如何能不扼腕叹息。
奉江与小公子额头相贴,叹道:“我情愿与你不曾相知啊。”
第89章共浴
将军这次狩猎收获颇丰,他猎得了一只漂亮的小鹿,更是心情大好。天色近黄昏,一批人马浩浩荡荡地回转,将军今日意兴大发,眉宇间都比往日有些清朗神气,回程时他并未叫小公子乘车,招手将他扯到了自己的马上,策马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