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让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看这不在他的计划里人:“你不该在这里。”
阿德加内看了一眼,正在观看余让身体数据的监测仪的娜芮尔。
娜芮尔接收到目光,点头,带着治疗本从病房走了出去。
阿德加内倚靠着病床坐在了地板上,他靠着余让脑袋旁的位置:“我很难理解。”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涩然,“也很难接受。”
余让艰难地咳了一下,隔了好一会儿,他有些歉然地说:“我很抱歉。”
这个突兀的、难以被人理解的道歉,如同盖棺定论一样敲打在阿德加内耳朵里。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涩然:“你真的……”他低声问,“真的在寻死?”
阿德加内这辈子见过很多人,遭遇过很多人这辈子都难以想象的事情,他目睹过星辰陨灭,星舰燃烧,活人死亡,死人复生。对生命怀有敬畏之心,他觉得人生来就会对生命有敬畏心。
没有人会违背自然和基因,自动地选择让自己永恒的沉寂下去。
他理解不了余让,并且痛苦地发现,自己可能永远无法理解他的行为。
阿德加内低声:“为什么?”
“……”余让沉默了片刻,他疲惫的闭上眼睛,回说,“你的到来,其实,让我有些生气。”
阿德加内抿了抿唇:“我想……”他顿了顿,呼出一口气,故作一种轻松的语气,“如果你知道我正处在某些痛苦时刻,你也会……想要来帮助我。”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舰长。”余让低声道,“你该多听一听你周围人或者我周围人对我的看法。我不会这么做的。”
阿德加内艰难地扯了下嘴角,又迅速回归抿唇的姿势:“可我现在来了,怎么办?”阿德加内低声问,“你想要我,直接离开吗?”余让不说话。
阿德加内仍旧声音很小:“余让,如果我真的就这么离开了,我……”他沉默了下,又说不下去。
他差点说出一些糟糕的话,比如——你做出这样的选择,你觉得别人会怎么看我呢?
不说以后大众得知我伴侣突然和我离婚又选择死亡,他们会怎么想我。就在不久前,裴希都以为是我让你进入戒瘾中心,又选择安乐。
你想一想我,可不可以?
或者说——你应该看一下娜芮尔最近几次给我出的医疗报告,你会发现,我知道你出事之后,我的身体立刻出现了糟糕的反应。我不敢想象未来需要多久我才能够克服这个障碍,就跟我过去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动时一样,我不知道多久会好,可能再也不会好,也或许再没有一个人会在我感觉糟糕的时候,面色冷静地告诉我说,没事别担心。
阿德加内有很多这样的话,能够说出口。
他把头靠在余让的病床上,漫长地叹出了一口气:“你生病了余让,相信我,我会治疗你。”
一直躺在床上半个月,都懒得动弹的余让,缓慢伸手,他摸了摸阿德加内的头发:“那我告诉你,我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呢?”
余让对这个世界,第一次说出自己的秘密:“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我只是,应该回到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多琳女士和你讲过阿波罗,讲过无数个奇怪的来自她梦中的故事。”
“那如果我说,她梦里曾去过的地方,曾经是我的故乡。”
阿德加内抬起头,反复地看了余让好一会儿,他缓慢地摇了下头,不太能接受。
“她梦中是否有个叫太阳系的星系,其中有一颗蓝色的星球,我过去出生在那里,拥有父母和一个妹妹。”
余让笑了下:“舰长,按照实际年龄算的话,我应该比你大。”他抬起三根手指,”三十岁。我在那里活了三十年。”
阿德加内顿了顿:“我看过你出生到现在的所有资料,你在那斯五十二号养育院、三号养育室的、一百零三号养育舱的胎胚内出生。”
“这个宇宙中,有多少秘密?谁知道有没有可能,有一个灵魂莫名飘到了一个胚胎里沉睡并且诞生。”
阿德加内的处事逻辑中,当能发现问题时,第一反应就应该去思索解决办法。
“你觉得死亡能够让你回到故乡?”阿德加内冷静起来,“可是如果不能呢?”余让沉默。
阿德加内又说:“动物成长之后会离开巢穴和家庭,寻找自己的生活地,其实人类也一样,不是吗,余让。”
“如果宇宙某种规律,让你重新诞生,你为什么要对此产生抗拒?”
阿德加内甚至不理解余让对于故乡眷恋到宁可去死的程度,宇宙这么庞大,每一次出发都不一定能够重回故里。
余让就不能当他出发了一趟难以回程的路,再好好的生活吗?
他不觉得这是个做不出的决定,更何况:“阿波罗的航行任务就是在宇宙中寻找未知的星际和星球,我们完全可以,一起去寻找你的那个……故乡。”
阿德加内伸手,握住余让的手指:“好不好,余让,让我带你离开。”
余让被他握着的手指轻轻地在阿德加内手心里弹了弹。
他突然哈哈大笑了两声,又因为身体虚弱,而剧烈地咳嗽起来。
阿德加内附身过去,手掌轻抚他的胸膛。
余让的声音突然嘶哑起来,他抬手一把揪住了阿德加内的衣领,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什么都不懂。我就是个糟糕的、懦弱的、自私的、无药可救的人。我过去的人生前二十五年过得一帆风顺,然后我的父母被入室抢劫犯人杀死在了家里,尸体就在躺在我面前。然后我只想要好好照顾妹妹,可我妹妹两年后跳楼死了,你能理解这种感受吗?你理解不了,你们和你们的父母关系都很平淡,你们没有感情牵绊,我也弄不懂你们之间的关系,我觉得很糟糕,一切都非常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