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锵数声,剪子往下掉,在他的手背上划下浅浅的伤口。
血珠滑下来,真正将桌布上的花儿染成鲜红。
荒谬地,他觉得这样很好。有痛感,很好。
此时此刻,他以为自己已被冲击得浑身像石蜡般,不会再有任何感觉了。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在乎那个男人了,但原来他还是会……该死的会、明显得紧!
为什么他仍然要为此失神、为此揪心?
比起痛恨、比起忽略,他还是更爱着那个男人吗?还是……他纯粹只是歉疚,他只是太内疚为什么娆罗緁出事的时候,他不在他身边?不,如果他从不曾离开过娆罗緁、如果他还是皇储侍卫,他绝对不会容许这件事发生的。他有信心能阻止……而且,即使那些刺客是要伤娆罗緁,他也能为他挡驾呵!要杀皇储、必先解决守娆一族,历朝而来不都如此过来了吗?
为什么……他竟可容许那群人伤害娆罗緁至此?
天啊,他的手上,现在还残留着那男人的血。
当朝皇帝卧伤在床;他却隔之千里仿佛事不关己,站在这儿、手上沾上他的血?
为什么竟会发生如此荒谬之事?难道守娆这个姓氏不是为了守护娆罗皇室吗……
不是无可分割的吗?他的姓氏不是为了守护娆罗緁吗?
即使娆罗緁已经为皇了、即使这皇位是他毫不犹豫地将他送予李道月而换来的、即使他亲口说出「不再需要他了」、即使他赶他出宫,说宫门永远不再为他而开……
但如果娆罗緁需要呢?如果……娆罗緁需要,只是娆罗緁不知道呢?
他肯定自己就上拼上这条命,也绝对不让娆罗緁受到丝毫伤害的。
他那么地痛恨胆敢伤害娆罗緁的那群人,他生气得浑身都要发抖了、都想要杀人了,更痛恨的却是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在娆罗緁的身边。他好恨、好恨!
但难道他要像三年前般恳求那男人让他留下,只为了让他可以挤干最后一滴自身的价值,当他的盾去承受所有伤害,然后被他再一次耻笑、再一次拒于门外?他还没犯贱够吗?
他为什么得像一只被养惯养熟的守门犬,当不再被需要的时候便死缠赖活,只为求可以当最卑微的职责直至老死?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懂了?不配去当个有尊严的人类吗?
去看他一眼吧。
双手握拳,抵在圆桌上。
他始终没有把烛芯点燃。如果房间亮着,会惊动到绂雯跟长袖的。
我只想看他一眼,确定他安好,他告诉自己。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会做的,不会迎前、不会与他说半句话。
他只是……想确定娆罗緁的生命无碍,他没法呆坐这儿等待消息。那几近像一种责任,更像……若他不如此做、若他不能亲眼确定娆罗緁安好无恙,他便没法原谅自己、时刻提心吊胆。
不会有人知道「守娆争」于今天出现在宫中,也无此可能,皆因他是已死之人。
守娆争换上黑装,踩上窗框,轻巧如猫般跃下。
身影几下跳踏,已是远方屋檐的跃起。
一切都进行都如此寂静无声,似乎连风也没有惊动半点。
皇宫守卫森严。
这也是意料中事,经皇帝被袭一事之后,朝延一定向皇军施以谴责与压力,首当其冲的便是皇军将领慕容云朔。慕容云朔那个人他清楚,即使没人去怪责他,拥有过剩责任心的他也一定自责得要死了,更遑论担上文武百臣的压力。
但皇宫如此大,一时之间说要大量调动人手及所属职位必然生出纰漏。
而他从小在宫中长大,宫中的一砖一瓦没人比他更熟悉了,他只要找出防卫中的漏洞。
守娆争熟知住在首都阑煦的朝中重臣有几个,他便鱼目混珠,混进那防守最疏漏的官邸,将轿子内准备上早朝的大臣击昏拖出,摸走他进宫的令牌,让不知就里的轿夫们把他送进宫前。
甫入宫门,他便威胁轿夫将轿子抬至人迹罕至的地方,然后将轿夫们一一击昏。
娆罗緁所在的地方一定防守得最为严紧,但那变相是在公告天下:皇帝在此。
守娆争决定不与皇军们硬碰硬,他先躲藏在娆罗緁很可能会经过的地方,只是看一眼,确定娆罗緁如皇榜上所说的健康无碍后,他便会离开。
绂雯说他们现在已发现他不见了吧,一定很担心他,也一定猜得出……他去哪了。
想确定那人是否安好的想望、跟对好友们的歉意几乎把他撕开两边。
守娆争轻轻甩头,想把混乱的思绪甩走。
他已身在皇宫内了,稍一不慎,他此「遭皇七子赐死的侍卫」便会被加强警戒的皇军们所发现,已死之人都复生了岂不要把他们都吓死?
守娆争几个跳踏,在园境的假山假石借力使力之下,跃进了某一小楼内。
此楼极新,竟是他从未见过的楼塔。这儿装潢极为雅致,虽不致金碧辉煌却应有尽有,用色明亮、摆设清丽,站在楼阁之中、凉风送爽,让他一时之间忘了自己身处宫内。
此处多像小女孩儿家的闺阁,处处温柔,间或摆放木头雕削而成的工艺品,木马、木兔井井有条地;架子上还挂着精致可爱的布偶跟琉璃风铃。
楼塔内没有点燃驱蚊虫或陶冶性情的熏香,倒是卷起了竹帘子,有阳光跟花草的味儿。
守娆争情不自禁地伸手,拿起虚软挂着的小布偶……
何以皇宫之内竟有这方桃源?
「呜——」
听到声音,守娆争迅雷不及掩耳地将布偶放回原位,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