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从哪沾染上这么多血?」
别告诉他,绂雯说跟长袖阑雪他们上战场打仗打了整天。看他们都不痛不痒,这些血……不是他们的,那又会是谁人的?谁人的血竟让他们三人都沾染上、又是谁人的伤竟然令三人半夜未眠?谁有这举足轻重的本事!「……他……发生什么事了?」
他心悸一下,松开被他扯出角的军衣,指头竟是有些颤抖。
「呀——」怀中的奶娃儿嘤咛一声,仿佛抱怨、仿似撒娇想拉回他的注意力。
长袖向阑雪示意一眼,阑雪从他怀中抱过弄儿。
绂雯说幽叹一口气,点着大厅的油灯,一室大放光明,不让争再瞎子摸象、担惊受怕。既然事情都露馅了,干脆就明人说明话吧。「长袖,你有什么急着找我就说吧,我跟争一块听。」
嚣狄长袖半垂了眸,表情也带点无可奈可,终于和盘托出。
「他的情况似乎转坏了。现在宫中乱得像锅沸粥,流言传来传去,也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的。我已经着人去探探虚实,只是过来通知你一声,要你先别睡,不是再晚点也是明天一大早就要再进宫去。我们一块熬过此夜。」
绂雯说毫不讶异长袖捎来的消息,只将长袖不想说出来的都补上,「今天下午我们进宫与陛下商议政事,议事告一段落了我们先行离去,陛下摆驾回宫,只是走到半路长袖突然记起有些事要禀报,于是从原路折回。就这么巧着,让我们给救了……被刺客伏击的陛下,虽然他性命无碍,但受的伤不轻,我们都沾到血了,来不及换下便风尘仆仆回府。」
嚣狄长袖听着,仿佛又再将数时辰前的事再经历一次,他疲惫不堪地抹了抹脸,觉得这样的事再来多几次他一定早死。眼看当朝皇帝、此国的天子被人硬生生砍了一刀……即使娆罗緁不是皇帝,毕竟也是朝夕相对的人,看着他中埋伏倒下、血流如注的场景实在……再回想起来仍是会心悸不已,那热腾腾的血就这样流到他的手掌中、军服上。
娆罗緁的脸色苍白得像片白花瓣。「争,你别想太多,他没有性命之虞……」
「那是外戚所干的好事吗?皇军呢?」
始料未及,打断他说话的争站在原地,不愠不火、毫无起伏地问。
嚣狄长袖说不出来为什么,他为这样的争心悸得猛。「那时候……我想是兵荒马乱了吧,皇军当然有第一时间冲来护驾,只是他们也乱了手脚……」
这样的争让人心惊胆跳,纵然像嚣狄长袖那般驰骋沙场的猛将也不禁防备。
争只是轻轻淡淡地抛出一个问题,口吻放得很轻,仿佛事不关已、仿佛随口而出,但嚣狄长袖知道不是这样。这个曾担任皇储贴身侍卫的好友不是无动于衷,而是像蓄势待发的野兽般,在养精蓄锐的时候像只小猫般,乖巧、沉默,所有的毛都是柔顺的。
嚣狄长袖两指按额,「……争,拜托你别吓我。」
该死的!他们该让争答应他们不会干出任何事之后才跟他说明事情原委的。
但……那又有任何作用吗?争自己也不能保证会作出什么事来……因为现在受伤的是娆罗緁,不是其他任何人。他们早知道娆罗緁是争的主人、爱人、仇人、友人、家人,以及他的……主宰。
守娆争抬起头来,才发觉好友们看他的眼神变得有点警戒。
怎么了?干嘛大家看他的眼神像他变了个人般?
他扯了个微笑,觉得嘴角有点僵僵的,然后向阑雪张开双手,想把娃儿接回去。
阑雪看他那不自然的笑意,不放心将娃儿交给他,绂雯有见及此,于是将弄儿给主动抱回去,并推一推争的肩膀,「好了,要说的都说了,大家都别像柱子般伫在这里。长袖你们去梳洗一下,今晚别回嚣狄府了,我们撑到天明再算。争你回房睡吧,有什么最新消息我会着人通知你的。」
守娆争只是大略的点点头,也不知道绂雯所说的听进了几分,身影缓缓的消失在大厅。
三人目送他的背影,双眼流露的都是掩不住的忧心关心。
争离开宫中,来到雯府定居不知不觉已经三年了……他的新生活开展了、平顺了、定下来了,在这当头,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守娆争不太清楚自己是怎样回房的。
仿佛那段时间的记忆被人从脑子中抽走了,到他发现的时候,自己已脱掉棉鞋跟外衣,躺在炕上,两眼失焦地看着床炕上的横木了。
他伸出手,举高到眼前,借着窗棂间泻进的月光看到指掌上的……血迹。
那是怎样来?对了,是刚刚他拉起长袖的军服时所沾上的。
这晚是没法入眠了。
他稍稍使力握紧拳头。
然后将自己撑起,赤脚下地,走到桌边想要燃起烛芯……
烛芯必须修剪了,他找出剪子来要修剪,手是伸出去了,却怎样都没办法对准位置……
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剧烈颤抖。
他抓着剪子的手抖得……不象话。
他没办法、没办法……
另一手早已把桌布抓得都皱了,仿佛要支撑着自身重量、仿佛不这样做就会跪下。
他低头,看着黯黑之中模糊难辨的桌布花样,那是他跟解语一起到市集挑选回来的。只是,那金线方格子中一朵又一朵蓝绿的花儿似都变成了赤色堇……那般艳红、红得刺痛他的眼睛。
他听见房中回荡着一声幼犬挫败般的呻吟,却不确定是自己的喉头挤出来的。
握不住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