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曦摇摇头。
他替他拍走洁白校服上的皮鞋印,有些污黑的地方却没法抹走。
「来,你先把校服换下来洗,我去叫人拿些冰袋给你冰敷。你要去见见叔叔吗?」
蒋曦又摇了摇头,在他站起来时,自然地把小手滑进他手内。
「现在都不痛了,可是他踩到我好脏,我要去你房洗澡。」
「不行。」
他想也没想地拒绝,尔後发现自己拒绝得太急了,急忙补话,「……你今天就先回房洗澡、睡一下吧。我等下叫叔叔去你房替你抹些药膏,好吗?你别乱动,我怕你有地方骨裂了。」
蒋曦迳自地拉著他没有回牵的手。
蓦地,脚步一顿,仰头看他。
他被那双清澈如湖泊的目光瞧得唇乾舌燥,没由来地心慌、内疚。
但弟弟直勾勾地望著他,问:
「哥,你常被他打吗?」
他害怕,害怕於父亲发现他等同背叛的行为。
他难过,难过於自己一瞬间产生视而不见、想要逃跑的欲望,他明知道能解救蒋曦的只有自己。他过往被打的时候从来没人会来阻止劝解,母亲总是袖手旁观,他现在却多少能体会她当时的心情……明明他曾对她不闻不问感到怨恨,现在却反射性想要自卫──不想让父亲讨厌自己。
他贸然冲出去庇护蒋曦的风险太高了,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他没法想像如果被父亲讨厌了、被父亲遗弃了会如何,那是世界未日。
他也感到羞耻──
他发现自己接近蒋曦可能只因为他终於发现了比他更透明、更悲惨的存在。
蒋曦被父母亲轻视忽略,相比之下突显出他是幸运的,至少他拥有父亲的注意跟『疼爱』,尽管微弱到快感受不到,他比起蒋曦还是有一点点的优胜,他以此肯定自己的价值。
一方面亲近蒋曦想要获得亲情、想要被重视,同时享受著付出、触碰著别人的感受,那是前所未有的快乐;另一方面却同时庆幸蒋曦得不到父母的疼爱。但跟蒋曦不同,他的庆幸不是占有欲。
尽管父亲把蒋曦接回来当继任人的备胎,他还是特别的、父亲还是比较爱他。
蒋曦的到来曾让他害怕,现在反而对比出父亲对他的爱。
他就是如此卑劣到底、又可悲到底的人。
他怕自己去亲近照顾蒋曦不是因为亲情,而是松一口气後所作出的馀裕怜悯。
因为他在蒋曦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与自己成长的过程。
他当时强烈地、强烈地希祈有人来对他好、喜欢他、看著他、触摸他、拥抱他。
蒋曦是这样好的孩子,值得任何人去爱惜珍重。他是真心喜爱这弟弟的。
但这种喜欢到疼痛的心情却不足以消弭妒嫉……他耻於承认自己这样卑鄙。
犹豫著不告诉父亲蒋曦是资优生的事也是妒嫉,害怕父亲会开始注意、喜欢这比他聪明的孩子。
当他第一眼看到父亲在打蒋曦、当他把蒋曦拥进怀内,并叫著『不要打他』的时候,他清清楚楚地听到心中接著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