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肖古的把戏在克拉克的眼中无所遁形,但他实在无法弃布鲁斯于不顾。他奔向布鲁斯,抬高倒塌的屋柱,克拉克原本打算悄无声息地将布鲁斯挪到屋外,但在扶起布鲁斯的下一秒,克拉克却毫无防备地被布鲁斯搂紧,继而压倒在地。
另一根在烈火中崩塌的屋柱砸落在克拉克方才蹲跪的位置上,布鲁斯居高临下地怒视着年长的记者。他的眼神在克拉克沾满烟灰的面庞上逡巡,像是为了确认后者的毫发无伤。
或许是被惊恐的情绪感染,克拉克的瞳孔微微放大,在他的视野里,唯独倒映着布鲁斯的身影。牢固的黑框眼镜在火场的周折中被砸出一条显而易见的裂缝,将布鲁斯忧与怒并存的凝视凿成两半。
“布鲁斯,你还好吗?”克拉克只来得及让布鲁斯脱离危险,没能检查他的伤势。
“该死的。”
布鲁斯用力地咒骂了一声,他攥着克拉克的肩膀,将后者从地上扶起:“你就不能先考虑自己的安全吗?你可能会死在这里!雷肖古……你不了解他,他是个从未失手的屠夫。”让克拉克成为刺客联盟的牺牲品——这画面对布鲁斯而言几乎是无法可想的。
“正因如此,我必须回来,”克拉克轻声说,“如果只留你一个人,你会遭遇危险。”他瞥了一眼已经被烧成灰烬的笔记本,他庆幸自己在雷肖古动手的几毫秒里,将它塞进自己和刀刃之间。
布鲁斯不可置信地盯着克拉克的双唇,就好像他无法想象那些字句是出自此处。然而克拉克只是侧过脸,温和又坦然地同布鲁斯对视。
烈焰仿佛在刹那间静止下来,在克拉克湛蓝色的视线里成为冻结的一整块。火光变得影影绰绰,仿佛是在呼吸之间就会被吹散的薄雾。
“我们最好赶紧离开这里。”克拉克朝宴会厅出口的方向张望。
“不,”如梦初醒般的,布鲁斯揽着克拉克,“跟我来。”
看似年久失修的升降梯飞速下滑,布鲁斯自作主张地将克拉克搂紧,好让他将视线藏进两人的怀抱里。“这很安全,”他小心翼翼地安慰,“别往下看,克拉克。”
克拉克僵硬地将面颊贴在布鲁斯的胸前,从韦恩宅的宴会厅,到深藏地下的蝙蝠洞,二者之间的距离对克拉克——对超人而言不过一步之遥。然而布鲁斯却如此顽固地用怀抱守护着克拉克。
在此之前,克拉克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布鲁斯,这名多年以来获得他的无形监护的男孩,早已长大成人。也许布鲁斯说得对——“别再叫他男孩”——他很快就不再需要克拉克自作多情的庇佑。
他犹豫地回抱住布鲁斯,然后闭上双眼。
或许他不再会有太多像眼下这样享受男孩的拥抱的时刻了。
升降梯在触底的瞬间戛然而止,大量尘埃扬起,在潮湿的地下通道里轰开一片不啻于烈火造就的浓烟。在阴霾之中,布鲁斯和克拉克都维持沉默。克拉克仍旧靠在布鲁斯的胸口,而布鲁斯,他不知道该如何推开克拉克。他的下巴擦着克拉克潮湿的发丝,酒精的效力在这几秒钟内突然地发作,光是通过呼吸和毛孔,就教布鲁斯的心跳缓慢但不容忽视地加速。
克拉克还在害怕吗?布鲁斯不能确定自己的猜想,没有哪个正常人能够在经历方才的一切之后仍旧若无其事。克拉克曾经表明他拥有不少超出常人想象的糟糕经历,包括星球日报的覆灭。——韦恩宅的倾颓会勾起他最恐怖最不堪回首的记忆吗?
“克拉克,”布鲁斯开口了,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你还好吗?”
克拉克的手臂压在布鲁斯的后背上,这让布鲁斯更加不安。但很快地,克拉克抬起头来,他露出一个颇具歉意的笑容:“抱歉,我大概是有点头晕。”
布鲁斯舒了一口气:“我立刻联系阿尔弗雷德,他会把你送到最近的医院。你得做一个全身检查。”
但克拉克摇了摇头。“布鲁斯,”他说,“我只想待在这里。”他望向仍旧势焰滔天的韦恩宅,“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这一回,布鲁斯没再吐露任何拒绝的语句。跟随着克拉克的眺望,他也将视线投向逐渐化作灰烬的旧宅。随后,他静默地垂眼,像是不堪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失去了一切,毁掉了一切,”布鲁斯低声说,“由我父辈和祖辈传承下来的一切。”
“不。”
克拉克靠坐在布鲁斯身旁,他轻轻拍抚着布鲁斯的肩背:“我相信他们拥有比宅邸更加重要的遗产。”
“名誉?韦恩的家族名誉也在今晚终结。由我终结。”
他像是再次成为八岁的男孩,狭窄的升降梯的四面向外倒塌,阴冷的地下通道和空无一人的小巷宛如一体两面。布鲁斯在二十年前目睹血缘的消逝,而十数年的苦炼转瞬成空,他仍旧无法阻止雷肖古将自己仅存的、有关父母的寄托推入深渊。
而克拉克——这一回他并非姗姗来迟,他陪伴着布鲁斯。可对于如何慰藉布鲁斯,克拉克似乎始终不得其法。他无措地将双手搭在布鲁斯的肩上,试图去寻找布鲁斯的目光。
“看着我,布鲁斯。无论你怎么想,无论别人怎么想,我永远会相信你。你绝对不会是孤身一人。”这是克拉克为自己做出的承诺,他无法忍受由于自己的失职而造成韦恩夫妇的悲剧之后,还不得不让布鲁斯承受伶仃的孤独。克拉克明白那感受,孤独,万籁俱寂,仿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宇宙广袤,无处不可去;无处不是寂寞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