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星球日报的主编位置上履职多年,克拉克——尤其是在他作为克拉克·肯特的时间里,始终无法适应让自己成为人群注目的众矢之的。但无论如何,他得转过身来。
相隔数十名陌生记者,与克拉克对视的布鲁斯眼中潜藏着不可忽视的挑衅。这便令克拉克恍然大悟。
他是故意挑选自己的。克拉克哭笑不得地垂低眼睫,就像是畏惧和咄咄逼人的年轻富豪对视。布鲁斯决定在自己的回归派对上刻意刁难一名无辜的记者,以塑造自己肤浅刻薄的草包形象。
克拉克先是微微张嘴,似乎想要替自己的打退堂鼓辩护;但他最终还是决定配合布鲁斯的意图,令自己成为一名受害者。他缩了缩肩膀,这让他看起来如同在众人的目光下不堪重负。
“呃——”克拉克停顿了几秒钟,“你昨晚睡得怎么样,韦恩先生?”
克拉克的提问让窃窃私语如同倒塌的沙塔一般,在人群中松散,继而细密地传染开去。就连布鲁斯的眼中也有转瞬即逝的诧异掠过;但那一星半点的探究很快被充满社交意味的笑容稀释,布鲁斯轻声拍了拍手,说:“老天,你大概是这个世界上除了阿尔弗雷德以外,最关心我的作息时间的人了,记者。”这句略带针刺的调侃激起了周遭的一片哄然大笑,克拉克的耳根开始泛红,他总是无法阻挡热意从耳后蔓延到面颊。对于同克拉克仅有一面之缘的布鲁斯而言,那句仿佛家常的提问的确有刺探隐私之嫌,克拉克后知后觉地试图解释自己的本意,但布鲁斯抢在之前开口了。
“有佳人相伴,我昨晚享受了无与伦比的睡眠,”布鲁斯迈开步伐,簇拥的人群随之为他敞开一条足够宽敞的通道,“多谢你的关心,肯特。”他用手指点了点克拉克胸前的名牌,眯起眼睛端详后者的头衔。星球日报的主编,这对布鲁斯而言着实是意外之喜。让全美最大的报社之一刊登针对布鲁斯·韦恩的批评言论,这绝对有助于让布鲁西宝贝和蝙蝠侠的形象变得更加泾渭分明。
“你知道,我很少从陌生人的口中听到如此亲切的关怀,我敢保证你对我有独特的关注。”
克拉克屏住了呼吸,他确信自己的存在不会被布鲁斯轻易觉察,但是——万一?眼前的男人可是蝙蝠侠。好在布鲁斯随之而来的后半句话打消了克拉克的疑虑。他再次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继而握住克拉克的右手。布鲁斯轻快地说:“所以我想着,不妨给你安排一次专访,就在今晚,宴会之后。”他在说话间用拇指缓慢地摩挲着克拉克的手背,并朝年长的记者充满暗示的挤了挤眼。
这让克拉克难掩震惊地倒退了小半步,但紧接着,布鲁斯跟进了步子。他仍然维持着两人之间超越社交距离的亲密关系,有些骄纵地昂起下巴,似乎非要等到肯特主编应允自己的邀请不可。克拉克本该拒绝的,通常而言,他本该在这样的境况下落荒而逃。在年轻时,他总是让自己成为庸碌大众的一员;而当他拥有主编的头衔,隐藏在年轻记者的署名背后,成为他们功成名就的无形推力更已成克拉克的习惯。
拒绝的言辞已经在克拉克的喉咙里盘旋,或许布鲁斯也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但他仍旧坚持注视着面前年长的记者,琥珀色的微斑协同华灯,令布鲁斯深色的眼眸中流淌着湖泊一般的流光。他仍然保留了一部分幼年,以及少年时代的神态,而克拉克永远不会忘记八岁的布鲁斯投向超人的期许目光。
克拉克甚至记得替布鲁斯整理碎发的触感。梳理齐整的额发随着青年的张扬动作微微散乱,克拉克几乎快要忍不住抬手替布鲁斯将碎发拨到耳后;他曾经多少次这么做过,只不过它们都发生在布鲁斯无知无觉的时刻。
他本该拒绝的,但克拉克总是没法对布鲁斯说“不”。他的手指轻微地颤动,目光从布鲁斯不依不饶的追视下滑开。
“我——”
布鲁斯打断了克拉克的话音。“求你(please),肯特主编。”他说。
这是最后一根稻草。克拉克犹豫着点头,他还想要再说点什么,但布鲁斯率先展臂,用超越礼节性的拥抱阻拦了克拉克任何有可能的官方表达,然后飞快地退开。
“两个小时后见,”布鲁斯旁若无人地朝克拉克眨眨眼,“肯特——克拉克。”
布鲁斯维持着假笑,直到他走到阿尔弗雷德身边,接过一杯姜汁,才将那副花花公子的皮囊丢开。他不太对劲。他们不太对劲;布鲁斯,以及那位克拉克·肯特都是。布鲁斯本该将那个不合礼数的拥抱维持得更久一些,但他在靠近肯特之后便不合时宜地心跳加速;至少快过常规频率。
他本该花费更多的思维分析克拉克·肯特此人的形象,他的手掌柔软细腻,指节光滑,皮肤上没有留下丝毫属于文字工作者的职业痕迹。这对于一名从事新闻业十数年的老牌记者而言实在不应该,布鲁斯本应该更加细致地近距离考察肯特的外表。——但该死的,他的体温和呼吸!
布鲁斯烦躁地在幕布背后打了个圈,他的脚步声让正在整理派对请柬的阿尔弗雷德摇了摇头。“我希望您不是对那位肯特主编一见钟情了,韦恩少爷,”老管家有些讥讽地开口,“他看起来对布鲁斯·韦恩的言行感到相当无所适从。”
“什么——不!怎么可能!我可是……”布鲁斯把“蝙蝠侠”这个单词压回舌底,他无意识地整理着领结,而克拉克·肯特的气息再次跳进他的脑海里。他绝对不是对肯特有什么多余的感情,布鲁斯气急败坏地瞪着阿尔弗雷德将自己最钟爱的小甜饼端向派对中的闲杂人等,他只是,老天,从没对某个人感到如此熟悉过。就好像他们相见恨晚,而布鲁斯最痛恨的就是这类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