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杏花开了一路,实在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尽头的高宅前铸着威武的镇门石兽,门楣上挂了惟王府三个大字。
这下实在是出乎了我的意料——阿惟竟是皇亲国戚!阿惟看我表情,苦叫连连:“阿莲你不会识破我的身份便不愿理我了吧!不管不管,反正我是赖定阿莲了!”
我哭笑不得,只好跟着他进了巷子。大门拉开,管事模样的老者带着一众奴仆躬身行礼,“恭迎王爷回府。”阿惟跳下马微微颔首,淡道:“张公公,本王不在的日子辛苦你了。这位是本王的朋友,莲生公子。”十足的王爷气度。
张姓老者又向着我施礼,“莲生公子,请跟老奴来。”阿惟熟门熟路地进了王府,回头笑对我道:“阿莲先休息一会儿,待会儿我找你一起吃午饭!”
看到阿惟还是平日里的那副模样,我心下稍安。有家仆走近要牵走白觞,只是苦于找不到缰绳,我连忙道:“能让它跟着我吗?”张公公回身笑道:“一切听凭公子吩咐。”旋即转身给我带路。
惟王府自然是气势不同一般,一路园景远胜当日就叫我啧啧称奇的桃源山庄。张公公将我带到一处精致小院,恭敬道:“莲生公子请安心住在景园,老奴先行告退了。”
我送走他,拉了白觞进了院落。院子里,一个模样机灵的家仆正在扫地,看见我连忙行礼道:“小奴阿平,见过公子。”我受不惯一个两个都向我低头弯腰,向他打了招呼问清房间,便一头钻了进去。
屋内布置得极为清雅,一尘不染,显是每日有人打扫。阿平敲门送来洗澡热水,而后果然进退有度,不再来扰我。
我泡在澡桶里,热气湿润模糊了房梁上的雕花,兀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住进了王府。舒服得过了头,迷迷糊糊之间,似有人拿头发轻轻刮我的脸。
“阿彤,别闹——”我一手甩过去却被抓住,耳边响起阿惟聒噪的声音:“好哇,我好心来叫醒你,你却要打我!”睁开眼,阿惟穿得一身华丽丽,嘻笑看我。
我却突然想起梦境里,一样嬉皮笑脸的阿彤,还有他背后微笑看着我们的润秋。
我在惟王府住了好几日。阿惟整天陪我,不是参观王府,便是去大街上闲逛。我也曾问他,身为皇族难道不要偶尔上个朝面个圣?阿惟眼神闪烁,我顿时明了这便是传说中的纨绔子弟吧,惹得他哇哇大叫阿莲你能不能不要把鄙视表现得那么明显!
那日阿惟倒是入了宫,据说是要商量给皇后过生辰的事。我用了午膳闲来无事,便独自一人在王府花园中漫步。
王府花园自然春景美不胜收,我漫不经心走着,努力不让自己迷路,却突然听到假山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对话声。
“你知道吗?听说王爷又收了一个男宠回府,还给安排住进了景园!”
“真的么?不是说自从去年王爷被睿王爷教训过后,便不敢再好男风了么!”
“啊呀,这种事岂能说改便改得了的!我听阿平说,这次的那位生得跟神仙一样,前几天王爷还偷偷跑去看他洗澡!”
“哎?我还一直以为王爷喜欢的是睿王爷呢!”
“……你在说笑吧?”
“啊、哈哈、哈哈……我自己也觉得很好笑……”
我连忙快步走开,顺手擦一擦额头的汗。惟王府中的侍女们,竟是如此的——想象丰富,都快赶上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了。
缓下步子,暗道原来阿惟也是喜欢男子的。我从小住在山上不谙世事,只知道自己喜欢师父,更从来无人告诉我男子之间不可相恋。这些日子在山下,才渐渐明白这样的感情是世俗不容的。
我和师父自然无人管得了,但阿惟是皇帝的儿子,堂堂的王爷,如果也喜欢男子,那会受到多大的阻拦?
我默然,回想这些日子和阿惟相处的点点滴滴,确信他对我并无朋友之外的意思。但他偶尔不经意间的沉默和刺痛,是否说明他心中已经有人了呢?
入夜,阿惟蹭到景园,搬着板凳和我一起赏月。我眼角扫到阿平在院门口探头探脑,想起白日里听到关于自己的八卦,不由叹气道:“阿惟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了什么人,需要我给你做幌子?”
阿惟一愣,随即大笑道:“我中意的,最近带回府的,不就只有阿莲一个么?”眼看阿平如获至宝跑得没影,我愈发头痛,“你再说这样的话,小心我打你。”阿惟撇嘴,满眼笑意,“切,阿莲真是小气!”
月明星稀,夜风乍暖还寒,不饮酒,只喝茶。我想到无数个在出云山的夜晚,我和师父同看星河灿烂,宁和安静,随后低头相视一笑。却突听阿惟开口,将我从回忆中拉走,“小时候我住在宫里,从不曾有人肯陪我这样赏月。这个世上待我好的只有大哥一人,但他总是太忙又有太多心事。”
我心中一动,正要问阿惟他大哥是谁,抬眼却见他神色异常,寂寥中带着欢喜,欢喜中藏着忧伤,便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我们无声坐了一会儿,院门外却渐渐吵闹起来。阿惟蹙了蹙眉,阿平连滚带爬地奔进院子,“王爷,睿、睿王爷来了!”
阿惟刷的变了脸色,甫站起身来,门口便已站定了一人,眉头紧锁,不怒自威。
“……大哥。”
睿王爷看着他脸色复杂,半晌才道:“数月不见,三弟倒是愈发长进了。”随后他目光一转落在我的脸上,刚毅的脸上竟也露出了一丝忡怔。
我既然和沉碧仙君生得一般样貌,行走山下这些日子,早已习惯别人看呆,但此刻却顾不上那位睿王爷,径自去看阿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