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驰骋风云的感觉,只要尝过一次,便永生不会忘记。所以我突然就明白,沉碧怎会愿意离开出云山,离开这样恣意畅怀的生活。
但他却突然停下来了。
莲塘边,谁穿了一身白衣,在暮色沉沉中反而愈发鲜亮。
沉碧驾着白觞降下云头,侧头看着他微笑:“灵澈,你来了。”
那一眼的悸动,透过梦境,连我也感受到。
原来,那不只是个梦。
那是沉碧的回忆和心情。
内丹
阿惟他们赶来的时候,天已经微亮,雨也小了许多。
“阿莲阿莲,你没事吧?”阿惟奔到我的身边,紧张地摇着我。我揉了揉眼坐起身,安慰他:“我没事,方才只是睡着了。”
转过身子,小道站在胡昭身边,桃木剑指着阿玄的眉心,“恶灵,哪里逃!”
阿玄似倚着山洞壁坐了一夜,略抬头看了看小道,倦道:“随便你,麻烦你挑一种痛苦小一些的收法。”小道呆了呆,一旁胡昭蹙眉,“你不会在耍什么花样吧?”阿玄冷笑道:“你是神仙之体,千年修为傍身,我既看得出来,又怎会反抗。”
随后,他转向我,稍稍柔和了表情,道:“我想了一夜,终于想明白,我永远不可能再同他见面了。他既已不在世上,我留着又有什么意思?”
我的话梗在喉间,说不出话来,动了动身子,眷怀墨玉从衣襟间落了出来。阿惟低呼一声,捡起来满面喜色。阿玄道:“你若是想要,便拿去罢。它于凡人是个宝,于我,不过是执念罢了。”
他说着,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在众人面上转过,最后落在我的身上。“我终于解开了执念,而你,又是谁的执念?”小道不禁惊呼,阿玄的身子上空突然飘出了一个半透明的少年,愈来愈淡,浅浅微笑,似乎回眸便是不知喜怒的昨日。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胡昭扶住小道,低声道:“他执念已去,便不再是怨灵,终于可以转世投胎了。”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阿玄彻底地消失在了我的眼中,那具身体咚地倒在地上,竟是瞬间苍颜鹤发,最后白骨森森。
阿惟伸手抓住我冰凉的手,“阿莲,我们走吧。”
自然不能再回桃源山庄。为避人耳目,我跟着阿惟挑僻静小路下山,忽听一阵马嘶伴着蹄音,白觞昂首向我们跑来,身后遥遥跟着阿惟的青马阿仁。
有了马很快便下了山。透过晨雾,我回头想要看些什么,入目终是一片烟雨桃花。
手掌下却是白觞跃动有力的颈脉,血热之气从我手心钻入,温暖氤氲,成为这样一个茫然若失的早晨我唯一的慰藉。
胡昭和小道并未与我们同行,一路飞驰回到华塘镇的时候,街上还没有什么人。我们依旧要了悦来客栈的那两间房,叫来热水洗了澡,换上一身衣服才坐在廊下吃早饭。
我看着阿惟将眷怀墨玉在手中玩赏,问道:“桃源庄主不会来找我们吧?”阿惟狡黠道:“他只看见那个被附身的人夺走了宝玉,怎么会想到现在我们手中?何况那时我先冲他闹了一场,责怪桃源山庄放了贼人进来劫走我同伴,我们当然是无辜得紧。”
我默然不语,回忆从头一次听闻眷怀墨玉到现下的种种,怕是阿惟早已对它势在必得。即便没有阿玄跳出来惹出这一场,他想必也有别的法子得到墨玉。这个少年是否如他表面看来那么单纯开朗?我看着他喝下一口热粥,舒服地眯紧了眼睛,像极阿彤吃了我做的菜,眯眼弯眉,似乎连脖子后的毛都要竖起来,张嘴便蹦出一大堆中听不中用的马屁来。
我忍不住心中微痛。但阿彤偏是被山下世间凡人所害,芸芸众生,谁都有可能为了自己牺牲一只狐狸,自然也包括我眼前心机深沉的阿惟。
阿惟放下粥碗,侧头看我,似乎猜到我心中所想。他有些黯然道:“阿莲可是怪我,贪图墨玉早有预谋,却始终把你瞒在鼓里?但我……”他突然绽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但我对眷怀墨玉只是临时起意,那日在树林遇到阿莲的时候却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
他虽然什么也没说,我却看见他笑容背后一闪而过的勉强——他图谋眷怀墨玉恐怕也是有苦衷的。更何况,他这样笑看我,那么诚挚那么讨人喜爱,叫我如何再怀疑。
当下拍了拍他的头,“吃饭的时候别说那么多话。”
一不小心,又把他当作阿彤了。
雨停停下下,实在不利出行,我们窝在客栈一整日,计划明日再启程。阿惟预备回到京城,问我愿否同行,我并无目的,自然同意。
夜里,雨渐渐停歇,乌云散开,露出天上皎皎月光。有人红衣飞扬,轻轻落在院落中,笑着向阿惟伸出手,“薛公子,不该你得的东西,是否可以给我?”
阿惟站起身,“胡公子,那怨灵愿将眷怀墨玉给我,你可也是听见的。”胡昭道:“墨玉被他夺去,本就非他之物。”阿惟冷笑,“既是如此,胡公子难道是替桃源山庄庄主来向在下讨墨玉的?”
胡昭没有生气,只是微笑,轻轻看我一眼,而后向阿惟道:“你不懂,我只是为你好。”阿惟尚未反驳,胡昭摊开掌心,墨玉便已静静躺在他手中。
阿惟怒极,“你是神仙,便可仗着自己本事如此妄为?”那日阿玄亲口称胡昭为神仙,我们自然没有忘记。胡昭笑看他,似将他心事全部读尽,淡淡摇头,“我知你求玉为何,但你且记住,这墨玉既沾附仙元便是仙家之物,不该为凡人所求。”而后伸手轻轻一点,阿惟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