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淮回道:“是的,马上就要过年了,江湖上也好像特别太平呢。”
白御微默然片刻,似乎下了什么决心,道:“从明日起,把医馆关了吧。”
金淮讶道:“关医馆,为什么?”
白御微道:“待一个月后解了暮惑,我想,返乡一次。”
金淮恍然道:“原来如此,吓徒儿一跳,一个月后正是新年,师父这三年来都不曾回去过,徒儿本来还觉得奇怪呢。”
白御微淡笑道:“何止三年,从我离乡,都不曾回去过呢。”
金淮道:“听师父的口音来自西方,师父是哪里人呢?”
白御微静默了片刻,而后道:“西方、琉城。”
西方琉城,地处雪山,山有幽谷,名曰六锦。
六锦堂,就在西方琉城城郊的雪山中,传说谷内四季如春,独立于世,除了六锦堂人没人能找到这个世外桃源。
金淮却没有想到那么多,只是笑道:“真是离这里好远呢。什么时候,师父也跟徒儿去金乌山庄做客呢?”
白御微神色复杂地笑了笑,道:“若是你以后邀请我,我一定会去的。”
若是、以后,若是还有以后。
说着,却突然捂住了胸口,一阵急喘。
“师父!师父!”
白御微强睁开双眼,视线却很模糊。朦胧中,虽然看不清看见童子的脸,依然感受到他的紧张关切。便强打精神,起身拿了书架上的一册书,递与金淮,双手撑着桌沿,吃力道:“你拿去读,有什么不明白的,在过年前问清楚。若是都明白都记住了,我,也没什么可以再教给你的了。”却又微微一笑,道:“我从来都没有让你看过我替人解毒,不是我想藏私,而是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怪师父么?”
金淮眼见他一副交待遗言的态势,不由慌了神,眼泪也掉了下来,大声道:“师父您在说什么啊?徒儿从来在心中对师父没有过丝毫不敬!”
白御微一阵疼痛过去,稍稍缓过气来,笑道:“我知道了,时候不早,阿淮先回房休息吧。记得明早开始闭馆,莫要忘了。”
金淮缩了缩鼻子,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却见白御微累极的模样,只得退了几步,低声道:“那徒儿就出去了,师父早点歇息。”
白御微目送他离开屋子,终是再也忍不住,身子摇晃了几下跌落在地上。
御微医馆开业数年,终于到了闭馆的时候了。
所谓江湖第一神医,所谓凉山镇第一善人,不过是自己沽名钓誉。其实他,无论是医术,还是品性,都只是很平凡而已。
不过是一些机缘巧合,不过是很久以前恰好发生了某些事,才成就了今日的神医白御微。当年有人曾经对他说,要做一个好人,行医一定要行善。
但是他,已经撑不下去了。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坚强的人。
白御微躺倒在地上,雪夜的青石板地格外的冰冷,可他却连,爬回床榻的力气都没有了。
离开琉城已经整整十年,他也不相信自己竟然坚持了那么久。
世上,恐怕只有想要活下去,才会那么艰难。
他并不怕死,但他,也想要活下去。
因为他,很爱很爱一个人。
独与独誓
昨夜大雪落了一宿,直到黎明才止住。
太阳初升,从御微医馆二楼客房的窗户望去,医馆后花园的松竹假山莫不冰雕玉砌,一池湖水覆上薄冰,更是晶莹剔透。
楚卿洛裹在裘皮袍子里,临窗欣赏雪景,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美是美,只是但愿雪不要太大,压断了离亭山庄的梅枝。”
却听得屋外有人道:“三少爷,白先生请您去二少爷的屋子。”
说话的少年正是楚卿洛从著花山庄带来的小厮阿平。楚卿洛打开房门,问道:“大哥呢,他去了么?”
阿平道:“阿平已经叫大少爷去了。”
分明是寒冬腊月,也不知楚卿洛从哪儿变出把折扇来,轻轻地在阿平脑袋上敲了一敲,道:“笨,下次记得和大哥一起来叫我。”
阿平委屈地摸了摸脑袋,“阿平知道了。”
二人下楼,穿过花园,往医馆前楼走去。却见花园西面一间草庐正燃着袅袅烟气,金淮端着一只托盘向二人走来。
楚卿洛站定,打开折扇轻轻一摇,微笑道:“早啊,淮世弟。”又收了扇子指向托盘中的药碗,道:“这药是要端给我二哥的么?”
金淮道:“不是,这药是我煎给师父的。”
楚卿洛奇道:“令师不是神医么,怎么也要喝药啊?”
金淮瞪了他一眼道:“是神医又不是神仙。好了,师父不是叫楚公子去么,你还不快去!”
楚卿洛笑了一笑,带着阿平走进了前楼。
秦仪山的房间里,白御微和叶寒村已然等候多时。待得楚卿洛进来,叶寒村不由蹙眉道:“怎么来得那么慢?”
楚卿洛吐了吐舌头,转眼看向白御微,不禁呆了一呆,道:“白先生,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转念想到方才金淮给白御微准备的药,难道这位江湖第一神医真的患了什么重病?
白御微摆手道:“多谢楚公子关心,在下之病并不碍事。”
叶寒村肃然道:“还请白先生替天下苍生保重自己的身体。”
白御微缓缓一笑,转头看了床榻上的秦仪山一眼,道:“在下请二位来,就是想告诉二位,在下打算从今日开始,每日上午替秦公子解毒。在下解毒有个习惯,不希望有他人打扰,二位以后若要看望秦公子,还请在别的时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