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过招,只在瞬息,一口茶的功夫,两人竟已拆了百来招,众人看不清两人的招式,只听得噼啪声与哼哈声,以及肢体相撞的沉闷扑声,这殿前宝塔灯的石座纷纷被折断,战局正焦灼,忽听身后来人大喊一声,“师弟,收手!”
打斗中的两人听闻,互相推了个力道,各自向后退出圈外,郑经站定,但怀智却是有点站不稳,身后净业和另外一名弟子赶紧上前搀扶,却仍是止不住怀智后退的步子,怀智又退了两步,突然手捂胸口,一口鲜血漫天喷出,而后通的一声坐在了地上,怀智只觉得胸腔里的血肉全都不在原来的地方了,翻涌着要喷出去,勉强忍耐。
郑经的怪脸上一片木然,看不清表情,只怕怀恩再晚出声一瞬,怀智可能会当场毙命。
已然很不易了,竟然在郑经手下走了百招。
除了需要坐在地上喘息的怀智,并有两名弟子在一旁守候外,剩下的僧众都迅整理好了队形,以扇形样散开站在怀恩身后。
怀恩大踏步来到郑经面前,虚怀若谷,单手致礼,微微颔,“郑施主,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呼?”
郑经也一点头,站得笔直,“方丈大师,经年风霜,丝毫未损大师金身,难能可贵。”
殿前动静太大,惊得秦书生和金公子也起了身奔了过来。他们和郑经也是打过交道的,如今看这怪脸,远不似当年初见的时候一般恐怖,甚至还觉得那脸上有丝丝温和笑意。
“郑施主真乃雪中送炭之人,贫僧这里正陷入绝境,施主便出现了,真是佛祖保佑,阿弥陀佛!”怀恩竟然似在强压语调里的激动,“出家人本不该如此喜怒,但能再见到郑施主,贫僧着实是高兴,施主见谅。”
“怎么大师是在期盼着我来么?”事情好像与郑经预计的有点不同。
怀恩竟又上前一步单手托住郑经一只手腕,“施主当是为了琴谱一事而来吧?”当真亲热。
说到这秦书生和沈翎金便都关注起这边的动静,郑经道,“自然,方丈大师不辞劳苦,帮我将散落的琴谱全部找回,也对,应是在等我上门。”
“郑施主曾说,这琴谱能救绝症之人的性命,此话,不欺老僧吧?”
“当然能,琴谱当真不是魔物。”
“好,施主慈悲为怀,现在正有一小娃,如今已到垂危之境,望施主能出手救助,阖司上下感激不尽,刚好今日秦施主和沈施主也在,我们也可将从前旧事再拿出来谈一谈,若施主有冤屈,江湖当还你清白!”怀恩情真意切,闻者无不动情,秦书生不住颔,郑经更是被惊得木脸上居然有了些表情,眼里也洒着光。
郑经似放下了警惕,与怀恩两手对握,轻轻叫了句,“师兄……”。
秦书生在一旁听闻,问了一句,“怎么郑先生和方丈大师有旧?”
怀恩点头道,“算是旧时相识,只是我入佛门太久,与郑施主……与我旧时师弟也许久不曾联络了,此番众人都在,便可敞开胸怀,一解当年干戈,也可让我与旧时师弟恢复当年情谊。”难怪刚才怀恩叫师弟住手,郑经和怀智都同时停了下来。
几番话说下来,郑经已经感动得不知所以,“师兄,那便快,你将琴谱带上,我们这就去看那小儿。”
怀恩叫弟子带着郑经和秦书生三人先往慈音堂去,自己一人返回卧房去取琴谱,开了门进来。净慧还是刚刚倒地的样子,胸前一滩血,此刻估计已经过了奈何桥。怀恩带了琴谱,出门将卧房落锁,匆匆往慈音堂赶过去。
此刻得知一众人物要来,慈音堂里灯火通明,在慈音堂里当事的是怀信及坐下弟子。
秦书生等人去看那姑娘,那姑娘仍是微微转动着眼,别的什么都做不了,怀信与秦书生等人说,“今日越不好,已经到了这位小施主今晚睡觉的时辰,可小施主的眼睛,好像闭不上了。”
此时怀恩捧着一只木匣进来了,与郑经在外间的桌旁坐定,其他人围侍在侧。怀恩将五幅琴谱依次取出,在桌上展开,郑经低下头,脸上又惊又喜,从头一幅一幅地看过去,像见了一个阔别已久的老朋友,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那琴谱上的符画,手指微微颤抖,一行行一字字,直到最后一幅,猛抬头说:“这幅不对!这不是我写的!”
怀恩说,“确实不是,这是拓本,这一幅的原本遗失了,这是封南大侠刻在青石上保存下来的那份的拓本。”
这么一说,郑经也隐约记得,当时齐闻达家宴时,这一位金公子似乎是这么说过,郑经眉头紧锁,细看了看,“不可理喻,这拓本乱七八糟,狗屁不通啊!”
怀恩抬头盯着沈翎金,沈翎金望了一眼秦书生,似是意会了秦书生的眼神,“大师,塔下青石,凡有字的,尽数带来,不错也不漏,晚辈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郑经眼里有点失神,“总归还是缺了一幅,可惜了。”兀自感叹了一会又抬头对怀恩说,“倒也无妨,有这四幅,便能保这个姑娘的性命,但是恐无法痊愈,还要待他日找到最后一幅的原本,才能让这姑娘好全了。”
怀恩道,“郑施主,这琴谱若当真是你亲手所书,最后一幅就算不见了,你再写出来就是了!”一句话问得秦书生也起了疑心,是呀,郑经为何还要找琴谱,自己再写一套不就行了,如此看真真叫人迷惑。
郑经倒没听出他们话里的意味,只是答,“琴谱于一夜间成稿,那年下笔的时候,有如神助,一撮而就,仿佛天成,连我自己也是写完后再回去读,次次都有新的收获,甚至我还没有研究到最后一幅,后来便生了那件事。”
众人沉默了一会,郑经说,“就照适才所说,我们先救人,其余的都等之后再说。”郑经说着低头仔细又来回翻动了几下那琴谱,嘴里还念念有词。念了一会,郑经起身,想叫人将那姑娘扶起来,但是小和尚都往后退,没有敢上前的,无奈只得秦书生出手,姑娘全身仿佛无骨,无法自己坐着,需要秦书生在她对面两手用力扶住她的双臂,她才能保持坐姿,但是头无力地向下耷拉着,于是沈翎金也来帮忙,扶着姑娘的头。
怀恩则站在一旁,眼神里略带焦虑地看着。
郑经盘膝坐在那姑娘身后,自行运了一会的气,伸手探到那姑娘背上,源源不断的真气传给那姑娘,瞬息,那姑娘能眨眼了。郑经一会用掌,一会化掌为指,一会化指为拳,在那姑娘背上顺着脉息和穴道戳戳点点,不到一刻,姑娘的头从沈翎金手里抬起来了,小和尚们都看傻了。
怀恩轻轻指挥众人渐次退下,等到秦书生也不需要扶着那姑娘的时候,众人都退开了些,唯有郑经在专心运气。
大约用了两个时辰,郑经将那姑娘又放倒,姑娘眨着眼睛,盯着这个救命恩人的怪脸,张了几下嘴,但没得出声音,郑经却似听到了般点了点头,姑娘眼角滑落了一滴泪。
郑经退出来,外间秦书生倚在一旁的椅子里睡着了,金公子坐在另一侧,似是在打坐,虽然脸上有疲色,但是仍然坐得笔直,气韵不俗。唯独怀恩,竟然好好地醒着,见郑经出来赶忙来问,“师弟,如何?”
郑经眼圈黑,眼前有点晃,好像刚刚用了太多的力气,“性命无虞了,若是一时找不到那最后一幅琴谱,倒是也有一法,日后可让她修习些易家的内门功夫,便可以逐渐缓解,眼下,且好好休息几日吧。”
此时秦书生和金公子也清醒了来。怀恩道,“已经过了子时,诸位施主今日都辛苦了,不如先在寒寺歇下,诸多事宜,我们明日再议。”
郑经答,“秦先生和金公子在此歇息吧,我这些年来,一向离群索居,我带了琴谱,这就走了,他日有缘,再与诸位相见。”郑经说着拱手,然后伸手向桌上装着琴谱的木匣摸去。还没够着这个边,另一端已经被怀恩握住,“郑施主,关于这琴谱,有件事恐怕你还要知道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