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成峰并没有等太久,怀恩一大清早就来见他,他看着怀恩的样子,宽大的袈裟下盖着个瘦瘦的骨架,好像袈裟下面没有身体。
怀恩拾着台阶下来,一手拿着一块手帕,捂着口鼻,另一手拎着袈裟,轻轻迈步,好像怕惊了神佛。
成峰讥笑着看他,“方丈大师,这般称呼可妥当?”
怀恩不说话,站在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突然上前伸出一只手解成峰的腰带,成峰赶紧往旁边扭,嘴里也不干净,像个流氓般地笑骂,“方丈大师要是喜欢这个,大可不必费这么大周章,还出动了全寺的武僧来抓我!早说了我自己送上门去!”
怀恩只是解去了成峰腰间的钢鞭,二话不说,劈头便是一鞭大力抽在成峰身上。成峰身上夜行服登时破了几个口,渗出血迹。成峰皱了一下眉,也不叫,呸了一口,还是笑。
怀恩将钢鞭搁到一旁,拿下手帕来擦擦手,对成峰开口,“怎么样?试试你自己的鞭子,疼吗?”
“不疼!方丈大师想打便打,想抽便抽,想干什么,尽管开口!”
怀恩这才抬眼看他,目光里尽是戏谑和冰冷,像倒悬一把冰锥,“天玄剑丝!”
“哈哈哈哈,是了是了,你就是想要这个,你这四个字,”成峰脸上突然冷下来,“要了我父亲的命!”凶相毕露。
“你父亲是被你自己亲手杀死的,好受吗?气死你母亲,杀死你父亲。正应了当年你父亲送你来的时候说的那句话,恶贯满盈。”怀恩拾起钢鞭,又是一下。
成峰啐了一口血,“你个老毒物,要不是你要这天玄剑丝,他怎么会去争?”
怀恩抬手一个大耳光甩在成峰脸上,血迹顺着嘴角淌下来,怀恩说,“老子做不到的,儿子做到了,一样,拿来吧!你父子俩就是要为我卖命,如何?”
怀恩语气阴毒深沉,用词险恶可恨。成峰咬着牙盯他,“不!给!”又挨了一鞭。
成峰像失去了痛觉一般,像钢钉样强硬,“老秃驴!你才恶贯满盈,还日日口宣佛号,不怕佛祖听了脏耳朵!你把我师父怎么样了?你废了他的功夫?”
又是一鞭,“我当你是跟谁学的?怀仁师兄是个废物。跟你一样,毁我清誉,该死!”成峰听见人说他师父,像一头饿狼般就要挣脱去咬人。
怀恩却十分冷静,“这样吧,怀仁狗命给你,换天玄剑丝,如何?”
“你敢动我师父!我扒了你的皮!老秃驴!”成峰状若疯狗。
又是一声脆响,“要是不给我,我就让你看看,怀仁是怎么死在他自己徒弟手上的!你杀师弑父,来日下了地狱,可有一大笔账要算了。”怀恩脸上露出一抹阴森可怖的笑容。
上面突然有人敲门,一个小僧跑进来,慌张地在怀恩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就又跑上去了。怀恩拎起钢鞭,劈啪啪一顿猛抽,成峰头上脸上都是血,血汗泪混在一起,像个鬼样,却还是龇着獠牙,瞪着血眼。
怀恩撂下一句,“不急,你慢慢想。”擦擦手,再像来的时候一样,拎着袈裟,稳稳地上去了,落足间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
怀恩回到地面,往见客的禅室走去,走一步,那身上的阴气就退一层,孟秋的晨光高远清亮,穿过大雄宝殿镂雕的屋顶,一道道披洒在怀恩缓缓飘动的袈裟上,怀恩迈着宽大的步子,越法相庄严,仿佛佛光万丈。层层古树,落了满院的红叶黄叶,扫地的小和尚驻足朝方丈尊敬的合十致礼,走到禅室门口的时候,怀恩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模样。
秦书生和沈翎金坐在禅室里,净慧在屋里奉了茶,怀恩入内,“阿弥陀佛,两位施主久等了。”怀恩满脸慈悲。
那两人也起身行礼,落座后三人寒暄了几句,净慧便在一旁随侍茶水,净慧脸上表情恭谨,姿态谦和,一心顾着手里的茶器。
沈翎金先开口,“方丈大师见谅,收到我父亲信,我兄弟二人着手尽快将沈居的湖心塔拆了,带着青石上路,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一天。”
怀恩双手合十,“多谢沈施主三百里奔波将青石送过来,待琴谱救了人性命,沈施主一家功德无量!”
秦书生开言,“方丈大师,这么说贵寺收集齐这些琴谱,是为了救人?”
“正是,琴谱既然有此神奇的功效,就该让他挥应有的效用,才是对这天下众生最有益的。上半年有一个可怜的孩子得了怪病,问遍天下神医也未有对证之药,求到贫僧门下,贫僧先是将那孩子收治到怀信师弟慈音堂,用尽了寺里的好药,也没法医治好,我才想起来当年说琴谱应有救治重症的功效,便联络了封南大侠,请求他的帮助。”
“请问大师,这孩子是什么症状?”秦书生看似不经意地问。
“是先天不足的病症,越是长大,便越是柔软,全身骨头都没用了,没法站也没法坐,若不医治,久了便会全身骨头和脏器化掉,痛苦而死。”
“那确实是重症,恕书生冒昧问一句,大师您在青冥山回来后不久,第二次掌门人大会的时候就已经收集到了除了封南世家之外的全部琴谱,可是未卜先知今日将会有人身患绝症需要救治?”秦书生突然亮了眼,灼灼地盯着怀恩,将他脸上一丝丝表情变动都看到眼里。
净慧可能是手没拿稳,手里茶碗碰撞,出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连忙低头向客人致歉。
怀恩看了一眼净慧,脸上露出慈悲的笑意,余光注意到自己的袖口上有一个红色的点子,怕是刚刚打华成峰溅上的血,怀恩不动声色,只把那红点子的部分默默抓到手心里,“秦施主,确实是几年前贫僧就主张大家将琴谱合起来,可救助众生,除了封南君子外其他人都认可贫僧的看法,也是对贫僧的信任,大家便将琴谱交由贫僧保管,只是封南君子一直不同意,所以此事一直未能成行。”
“那方丈大师,此番沈大侠怎么又肯同意了呢?”秦书生问。
沈翎金也问,“大师是在哪里见到我父亲的?父亲离家快一年了,一直没有音信。”
怀恩脸上表情不见波动,仍是诚意满满地回答,“上个月封南大侠去金钟山探访符空道人,赶巧我师弟怀信也在那边,两厢交流,封南大侠便同意与我师弟一起到少林寺来,封南大侠亲眼看到了那孩子的惨状,因而当下便同意了,立即修书给沈施主。之后封南大侠便离开了,再去哪里了便也不知道了。”
秦书生见怀恩的回答竟无一丝错漏,也许真的是他们揣测错了,“方丈大师,既然如此,能救人,自然是众生之福,若方便,我们也去探望下那个孩子,也算各自都尽尽心意,大师看是否方便?”
怀恩起身合十,“自然方便!两位施主请随我来。”
说罢怀恩便带着秦书生和沈翎金,弯弯绕绕到了大雄宝殿身后,有一处名为慈音堂的院子,一走进去,就见到一众小僧煎药的、磨药的、翻药柜子的繁忙不已,见到方丈,全都合十行礼。
怀恩带着他们一路往里面走,病患们住的是个单独的院子,这一位则是在这个单独小院的最里面,秦书生四处张望,小和尚们都是在外院忙碌,不到里头来,那个单独的小屋,竟仿佛在隔绝在深山中的桃花源一般,安静祥和。另一个和方丈年纪差不多的僧人赶过来,朝怀恩行礼,“方丈师兄!”
“师弟,今日那孩子怎么样了?”
那师弟便引着几人到里面查看,只见一个姑娘躺在一个特制的软床上,说是孩子也有些不妥,看着有十三四岁的年纪了,那姑娘面色雪白,一动不动,不说话,也不眨眼,只是偶尔,眼珠才慢慢地转一转,眉间微蹙,楚楚可怜。另有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见师傅们进来,弯腰退到后面去了。
怀信答,“无任何好转,仍在慢慢恶化,今日的药都没有喂进去,好像已经没力气吞咽了。”几人看了一会,便退出去了。
回去的路上,怀恩对秦书生说,“秦施主,方才言语之间,听秦施主的意思,似乎江湖上有人揣测贫僧收集琴谱是恶意,秦施主是通达之人,也知江湖上时时都是传言纷乱,秦施主应能分辨哪些是真话,哪些是谣传啊。”
一时说得秦书生竟有些无地自容了,“倒也无甚传言,秦某只是想,凡事还是谨慎些好。”
“秦施主顾虑的对,贫僧在江湖行走十几年,早已不在意他人评价,若能救苦救难,渡化世人,贫僧自己便是受些诽谤污蔑也无妨。”
秦书生此番基本上已经信了怀恩方丈的为人,那难道是华成峰在骗他?心里留下一个问号,突然又想起魔琴之事,便再问道,“方丈大师如此坦荡,倒是我等小人心肠了,既然如此,秦某仍有几件事情不甚理解,便也直白向大师问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