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很瘦。脸上皮肤松弛,肌肉因年迈而萎缩,深陷的双颊和眼窝里清晰得浮现着暗青色的血管。手腕更是仿佛骷髅包了一层皮,拉着前襟的手指如同鸡爪。
他脸色很差,嘴唇泛着紫白,眼白浑浊。单看外表,portafia的首领,被整个横滨恐惧着的夜之暴帝似乎也不过是个年迈的病人。但只要一触及那双凹陷的眼睛里残虐而阴冷的眸光,就会发现先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坐在这里的是即便病入膏肓——不,也许正因为病入膏肓——也让人丝毫不敢轻视的疯狂嗜血的暴君。
此刻,暴君正发出夜枭一样沙哑的笑声——正如广津柳浪所言,他心情极好。
“……他们以为能瞒过我,呵呵,大佐……”他注视着前方,问道,“医生,你知道我为什么明知他们的小心思,之前却一直没有对他们动手吗?”
森鸥外没有回答。不过老人本来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甚至对森鸥外沉默恭敬的态度感到很满意,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因为他们太蠢了,就像蠹鱼——医生,你知道蠹鱼吗?匍匐在书页里,躲藏在黑暗处,昼伏夜出,以为这就是整个世界?呵呵呵……软弱的东西!黑手党是暴力。连毁灭一切的决心都没有,怎么掌握一切?”
“而且,他的眼光也太差了,居然会以为高木是我看好的继承人?哈哈哈!高木那个庸才倒也是一个暴君的人选,然而,他对亲人比对外人好,对外人比对仇人好,若是他上位,必定会招徕一批只会阿谀奉承之徒。首领?他也配?”
——毫无意义的,纯粹的胡说八道。如果单单只是如此,那么今天的召见也不过就是和以往一样陪着老疯子浪费时间而已。然而,就在爱丽丝这么想着的时候……
“但是,医生,你就不一样了。”老人忽然转过了脸,目光像淬了毒的锥子一样扎在了森鸥外身上。
森鸥外愣了一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只是个普通的医生——”
“不,你和我是一样的人。”老人低声的,傲慢而恶毒的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会信任你?很简单,因为我知道你——在各个组织之间左右逢源,在擂钵街招揽孤儿,收养异能力者小鬼,还和异能侦探社的那个侦探小鬼关系不错。你想干什么?又或者,孤身一人的丧家之犬跑到横滨,做了以上这些,你有什么目的?我想看看,有点好奇,所以把你放在了身边——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会信任你的那点儿医术吧?在我看来,那点雕虫小技一钱不值。”
——果然如此。爱丽丝没有感到意外,不如说反而解开了疑问。她就说嘛,不开刀却找个外科医生放在身边根本说不通。就算老疯子病急乱投医,他的钱也多到足以请来跨国医疗团队,根本无需考虑没资历没行业背书的森鸥外。更何况他说是说信任森鸥外,却只向他咨询,一应药品器械都自己准备,哪怕吃药都不经过森鸥外的手。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
“然后我一看就知道了,你想出人头地。你的眼睛,那种野心勃勃的光——你和年轻时候的我一模一样。”
——老疯子想招揽森鸥外进portafia。
“而我,只有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而且,应该不只是森鸥外。
“只要你带上那群小鬼——最好还有侦探社的那个小鬼——一起加入portafia。我可以给你个不错的位子。”老者眼神森然的咧开了嘴角,神情像在施舍乞丐,眼中是残忍暴虐的光,“我听说你养的那个异能力者小鬼很能打。但是,你觉得他一个人能打多少人?”
——好了,破案了。
爱丽丝的眸光骤冷。但人在屋檐下,她不会傻到这时候跟老疯子对着干。森鸥外比她还精,男人的表情像模像样的随着老人的话语在强作镇定,被揭穿的惊讶,再到重回冷静中转了一圈,最终,在老人威胁的询问下露出了如他所说的一般“野心勃勃”的眼神。
“……那么,”他微微的弯起了嘴角,唇边浮出了冰冷的微笑,“我需要做些什么?”
在爱丽丝眼前,老人沙哑的低声大笑了起来,他一脸让人作呕的傲慢,就仿佛自己真的是什么算无遗策尽在掌握不容人忤逆的帝王一样。
简直就像武侠小说里标准的老不死反派,老人笑够了,才阴森的开口。
“投名状。”他说,“最近有一只和我对着干的,让人很讨厌的小虫子,医生,去杀了他。作为你加入portafia的投名状。”
“我能问一下,是谁吗?”
“福泽谕吉——你的话,应该并不陌生吧?”
爱丽丝的眼睛眯了起来。然后她就听到森鸥外问:“……那么,如果我杀不了他的话——”
“我的车,”老人打断了森鸥外的话,“我的车,昨天在擂钵街附近,被一个小孩子画了涂鸦。”
——这是不可能的,他们、无论老人还是森鸥外,甚至爱丽丝,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擂钵街附近,根本不存在敢对着“portafia的首领所乘坐的”这种程度的高级轿车进行恶作剧的孩子。
但是,森鸥外并没有、也不能反驳这句话。
于是老人一边以恶毒的目光死死盯着他的每一丝表情变化,一边说了下去。
“这是对于黑手党的严重的挑衅。所以,如果明天的这个时候,你的任务依旧没有任何进展的话,我会下令杀光那个区域里所有的小鬼——甚至是整个横滨的小鬼。”
“我记得,那个画了涂鸦的小鬼是红发——或者是金发?真遗憾,年纪大了就是记性不好——也许还有黑发的也说不定。”老人眯起了眼睛,“医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