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空中阴云密布,下了一阵子小雨。凤藻宫中余烬将熄,各处俱是青烟袅袅,扶摇着腾向阴霾遍布的天穹。
皇帝陛下失魂落魄地站在凤藻宫前,戴权尽力为他撑着伞。宫中内侍与侍卫则在紧张地清点凤藻宫中的废墟。
出奇的是,这凤藻宫中竟只找到了一具烧焦的尸首,看骨骼是男子尸身,从尸身上找到的腰牌、玉手串、扳指等物来看,此人正是六宫都太监夏守忠。
除了夏守忠的遗体之外,侍卫与内侍们翻遍了凤藻宫中每一片残瓦,都再没有找到任何一份属于人体的遗迹。
皇帝陛下面沉如水,连一向机灵的戴权,也猜不透皇上此刻是喜还是怒。按说贾妃从凤藻宫中凭空消失,按照皇帝的脾气,该是大发雷霆才对。然而这位眉眼之间竟似有些侥幸。
戴权还听见这位九五之尊自言自语:“终于遂了你的愿,遂了你的愿是吗?”这位大太监本想劝皇上节哀,说这凤藻宫娘娘是天幕上常常说起的人,此刻必定是天上接引仙去了。但看见皇帝脸色实在太过难看,还是住了口不敢触这霉头。
因凤藻宫之事,皇上宣布辍朝一日,无论是北静王还是忠顺亲王,他们的进展都没有机会向宫中禀报。
待到第二日丑正,宫中就已送出消息,皇帝陛下召见两位王爷。这两位都是忙了两天两夜,还没顾得上睡个囫囵觉,忙各自进宫,心想这皇上总算
又重拾起原先的“勤政”。
大明宫中,皇帝陛下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贾妃之事,终于详细问起忠顺亲王当日前往城外讨逆,
以及北静王在城中抄家拿人之事。
忠顺亲王只说没拿到逆反的实证,而北静王在其余几家找到了一些往来书信作为证据,但是在荣府跟前碰了壁,连荣府正门都没能进去。此刻他就只能指天发誓,说定是逆党使了什么法术,将他那份圣旨偷换了去。还特地形容了荣府老太太目无当今,用太上皇当年赐下的旧物挡驾;那个衔玉而诞的小儿,恶形恶状,当着他的面在空中写符云云。
北静王向圣上领旨:“陛下,昨日搜查神武将军府、卫府、陈府、宁国府,所查出的证据皆有限。荣国府老太君着实可恶,显然有所隐瞒,不得不查。臣恳请陛下下旨,臣这就再去荣国府一趟。"
谁知皇帝陛下看着他的眼光却有些像是看一个傻子:“水溶,你是说,荣国府的宝玉使了什么法术,偷换掉了你的圣旨?"
"他若是有这等本事,就该当救一救他家的老祖母才对啊!"
水溶猛地想起,道:“正是,陛下,当时臣见荣国府老太太已是回光返照,后来在臣面前睡去,似乎已近气绝。但那宝玉举笔在空中写了几笔,老太太顿时就又醒来了…"
皇帝陛下看向水溶的眼神有点儿古怪,突然朝他面前掷下一本奏折,冷淡地道:“你自己看!”水溶捡起那本奏折,翻开看时便傻了眼。
这是贾政代上的遗表,贾家史太君——已于昨夜子时仙去了。
老人家临终上表请罪,表达因自己疏于教管,以至于子孙不肖,有负圣恩。原定承袭荣禧堂的贾政疏于才具,顽固守旧,难堪大任。如今族中唯一可造之才乃是长房贾琏。史太君于遗表中恳请皇恩浩荡,恩准由贾琏继承荣国府一脉。
皇帝的意思明明白白:如果水溶刚刚说的那一切都是真的,荣国府那少年子弟贾宝玉为何此刻又不救祖母,任其仙逝?
水溶只得顾左右而言他,绕开这个话题,赶紧道:“荣国府事涉谋逆大案,罪无可赦,贾家子弟还哪有什么机会继承荣禧堂?"
水溶说完,御座上的皇帝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站在水溶身侧的忠顺亲王,稍稍咳嗽了一声,似是在提醒。
水溶一抬头,就见御座上的人正在默默出神,手中正摩挲着一块美玉雕琢而成的玉牌。戴权此刻正站在御座背后,冲着水溶使眼色,水溶顿时明了:这玉牌,是从凤藻宫中找到的,是贵妃的遗物。
在这一刻水溶陡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判:原本只道贾元春被禁足定是失了圣宠,然而凤藻宫这场大火一烧,贵妃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却令圣上意识到了自己心底的那一丝无法割舍的牵挂。
他顿时想起天幕上说过的,《长生殿》里的“乞巧”伏元春之死。《长生殿》讲的是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乞巧”自是他二人在长生殿里发下密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但圣上从来不是唐明皇那般惑于美色,耽于男女之情的昏君,水溶此前自然也猜不到皇帝陛下心底竟会对贵妃存了这样一份心意。直到如今他才恍然明了。
早知如此,他当初的计划里就该撇除荣国府才是。
水溶连忙见好就收:"然而贾琏那一房似是于此案无涉,且他此前有大功于民,皇上或可准许其将功折罪。"
果然,就见皇帝陛下微微颔首,道:"朕准其所请,由贾琏这一支承袭荣禧堂。"水溶当即以贾家故旧的身份代贾家叩谢了天恩,惹来身边忠顺亲王一声极其不屑的轻哼。
少时,水溶从大明宫中出来,稍稍舒出一口气。他再细细回想,心中疑惑未解:宝玉究竟是不是有那随心所欲地改写事实的本事呢?若是如此,他却又为何坐视荣府老太太仙逝的呢?
素色装裹的荣国府中,宝玉披麻戴孝跪在祖母灵前,人早已因悲伤而麻木。但只要回想起前一夜老太太留给他的话,宝玉依旧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