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已经一切如常,宛若从未受过伤的好人,顺顺利利地从后宫出去。
行不多远,三人终于见到有贾府记认的车驾。妙玉连忙与元春和抱琴一起,相互搀扶着,来到车驾跟前,立时有人接应,将她们三人都扶上了车。车驾随即轻轻一动,却不是往荣宁二府,而是往西门外妙玉曾经住过的牟尼院去。
“宝玉!”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纷纷从元春面颊滚落。她在车中亲眼见到了幼弟,此刻恍然觉得身在梦中,直到她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宝玉的双手,才感受到了一点儿真实。
宝玉缩在车厢角落的黑暗里,他已担了数个时辰的心,此刻见到妙玉等人顺利出宫,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妙玉见到宝玉,便直接了当地问:“你是不是又用笔了?”
宝玉点点头,道:“等得着实心焦,最后又补了一句,‘三人顺利出宫’。”
元春与抱琴都不解其意,就见宝玉从怀中掏出一支湘妃竹笔,笔头已经将将写秃了,笔身却隐隐泛着奇特的宝光,只是这光线已经极其黯淡,似乎下一刻就会消失。
妙玉笑着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你只说了我三人‘顺利’出宫——我却只觉得那腿脚已不是我了的似的,蹬蹬蹬地往外走。"
抱琴也说:“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儿,只管往外走,偏偏那腿上还钻心地疼……”宝玉闻言大悔,道:“我该写‘三人无灾无痛、顺利出宫’才是。”他说着,提笔要加上那四字,却被妙玉拦住了。
“我看你这支‘通灵笔’,笔杆的光泽已经黯淡了不少,笔头也快要写秃了,也不知将来还能再写几个字。还是悠着点儿。娘娘应当无碍,我和抱琴不过是吃了些皮肉苦头,养一养便没事了。"
"不过,槛内人,这次需要你善后。"
妙玉三言两语,将适才她们三人出宫之前遇险,抱琴不得已砸昏了夏守忠的事说与宝玉知道。
如今夏守忠的遗体还留在凤藻宫中,一旦有人发现,就会知道那里曾发生凶案,而且元春主仆已经失踪。
宝玉想了想道:"如此也好,我原本还在犹豫是否该当如此,既然这样,干脆一了百了,顺便连我大姐姐的行迹也一并遮掩了。"
"大姐姐,那座宫城,
你不会再想回去的,对吗?"宝玉最后向元春确认了一次。
元春默默无语地坐在车中,望着车尾的方向,视线似乎能够穿过厚重的车帘,一直看到那座庄严巍峨,却又令人窒息的宫城。片刻后她果断地摇摇头:“只要不会带累家里,那我便是死也不会回去的。"
宝玉点头说好,紧接着便运起手中快要秃光了的竹笔,在空中勉力写上一行字。元春等人顺着他的笔势看去,见是七个字:"是夜,凤藻宫大火。"
宝玉的笔锋刚刚收起,一行人便只觉得身后宫城方向,似隐隐有橙色的光影在夜色中跳动。
不一会儿,街市上已为数不多的行人已在奔走相告:“走水啦!走水啦!""是皇城,竟是皇城中走水了!"
元春与抱琴的惊讶比此前在宫中遇到妙玉时更甚,但此刻慢慢想来,似乎终于有点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元春泪眼婆娑地望着宝玉,万万没想到这个被天幕骂作“无用”的幼弟,最后终于得到了天幕的垂青,得到了天大的本事。
但不久,路边越来越多的灯火将幽暗的车厢映亮。元春随即看清了宝玉那满头华发。一见之下,她忙咬住自己的手背,免得自己一时忍不住会失声痛哭。
宝玉却捧着他刚刚使用过的那柄“通灵笔”,由衷欣慰地道:“还好,这笔看似还能再写几个字
那支湘妃竹笔原本只是怡红院书桌上一支普通竹笔,只是因为宝玉用来誉抄他所记下后二十八回内容,所以得了"通灵”,因为它和宝玉这个真正的“贾宝玉”一样,成为了一支“写出《红楼梦》"的笔,用它便可以改动这世界上已经发生的事,也可以对未来做出安排。
然而每用过一次,这笔的笔头就会更秃上几分,莹润富有光泽的笔身也会变得更加黯淡。
宝玉却是知足的,心知上天赋予他予取予夺的“通灵”不可能无穷无尽,就算他真是创造出整个
世间的“贾宝玉”,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地任意改变一切。
但他这支笔看起来似乎还能再用一次——宝玉很容易满足,将这支笔珍而重之地藏在袖中。
这支笔还给他留下了最后一点点通灵,宝玉此刻心中所想的是——老太太。
大内。
是夜凤藻宫离奇起火,烈火熊熊,火光映天,几乎半个京城都看得见。
原本正是北静王与忠顺亲王回宫缴旨的时候,然而皇帝陛下听闻凤藻宫走水,无论是忠顺亲王的一无所获还是北静王的阴错阳差,他一个字都听不下去。
这位人皇就只有暴跳如雷,命宫中侍卫与太监速速救火,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将凤藻官中的贵妃救出。
北静王与忠顺亲王陪在御驾身边,几次看见御驾试图亲身冲入火场救人,都被那位忠心耿耿的大明宫掌事戴权死命拦住才作罢了。
北静王与忠顺亲王很少有能想到一起去的时候,唯有此刻,两人对视一眼,都别过头去,心中在想:皇帝陛下恐怕自己都不曾意识到贵妃在他心里究竟有什么样的地位。
于是,这一夜里,皇帝陛下一夜不曾合眼,而那大火也整整烧了一夜,将凤藻宫烧为白地,所幸不曾波及其他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