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这时候神情依然自若,起身向北静太妃略福了福,说:“太妃,我是您小辈,不过说一两句笑话,让您笑了笑,也免得一会儿积了食。若有什么得罪的地儿,太妃千万看在您比我长着辈分的份儿上,不要跟我计较……”
一番话说出来,厅里自然又是一阵大笑。
柳眉见时辰差不多,便悄悄地招呼王府仆妇将菽米饭也一起呈了上去。太妃吃着觉得新鲜,配着一众脆嫩的热炒时蔬,这更带嚼劲的菽米饭便也似乎格外相称。
“这是什么米?我怎么好似从没见过似的?”北静太妃望着手中以陶碗盛着菽米的发问。
黛玉却见过,“这是菽米,原本是山野乡民所食之物,后来食的人少了,便也金贵起来。可今日在太妃这座别院里,唯有这菽米饭,配上这院、这屋、这桌、这佳肴……才是浑然天成的山林之趣。”
北静太妃望着黛玉笑道:“别总给太妃脸上贴金了啊!要不是你们家的厨娘救场,咱们几个现在就是瞪着眼空着肚子喝着茶啊!”
凤姐也跟着开口:“太妃别笑我这俗人肚内没墨水,我记得有句诗叫做什么什么具鸡黍,邀我至田家。太妃这座别院,真真就是难得的田园气象,令人早将那宅院里的烦人事儿都忘了。”
太妃与黛玉都笑,黛玉说:“是‘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柳眉在一旁心想,话说凤姐想起的这句诗,其实下文恐怕更应景些——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北静太妃听闻,却眼望着黛玉,由衷感慨了一句,“说起故人,林姑娘,令堂在世的时候,大家都是极相熟的闺中老友,偏生她成婚后随令尊南下,一晃便是十数年,大家这才渐渐失了音信……好不容易你来了京中,我却到今日才有缘得见……”
黛玉听见北静太妃提起父母,赶紧起身听着,双眼却微微红了。
北静太妃忍不住再叹一句,“既是故人,万万没有不彼此照应的道理。今日世荣过来,我定要好生吩咐他,以后你在京中,也算是多一门亲眷,逢年过节大家可以时常走动。”
凤姐立即露出一副“那感情好”的表情。
可黛玉听了,却微微有些紧张。
北静太妃是何等样人,立即瞧出端倪,当即笑道:“知道你们高门大户的姑娘守礼。世荣过来本是要陪我在这别院里住上几日,一会儿他过来,自是先要他回避。”
黛玉闻言,这才轻舒了一口气,谢过太妃。
大家又说起贾府在清虚观打醮,太妃便准备下帖子相邀,隔日便邀贾母等人一起过来在这别院小聚。
柳眉便只是候在紫鹃身后,暗中观察,只觉北静太妃对黛玉好感度爆棚。她自然也成就感满满。
“去外头大路上守着,等王爷回来先说一声,就说太妃在招待荣府女眷。”管家娘子当即走到正厅外头吩咐下去。
不一会儿,王府仆妇却略皱着眉头过来回报:“王爷还未到,但是别院来了一名年轻的公子,说是贾家的公子,过来接他家嫂子和……妹妹的。”
柳眉一听就知是宝玉,听着他这么说话,柳眉自忍不住心头冒火。
宝玉关心黛玉是没错,可这么在人前说话……他这是在想啥呢?
太妃听了,还未及开口,凤姐已经先递了柳眉一个眼色。
柳眉立即精准地领会了凤姐的意思。她马上说:“待我去看看去,别是两下里说混了,说成是咱们府的二姑娘、三姑娘她们也在这里。”说罢,她转身就往别院外头走去,凤姐爽利的声音则立即在身后响起——太妃面前打圆场这件事,自然由凤姐包办。
到了别院门口,果然见宝玉骑在高头大马上在门房处候着,旁边茗烟牵着马缰。
“眉儿?”宝玉见了柳眉便大喜,“凤姐姐和林妹妹在此处可好?”神情殷殷,没有作伪,真正是在担心那两位。
可是,宝玉这满口子姐姐妹妹的,这回连凤姐都给拉下水。
柳眉鼻子很灵,登时嗅出宝玉身上有点儿酒味,大约是中晌曾小酌了几盏,借着酒劲儿就这么由茗烟一个人陪着,偷偷溜出来找凤姐与黛玉了。
拜托!这可是贾母亲自将凤姐和黛玉送出清虚观来的,这里又有北静太妃坐镇,如此光明正大的事情,偏生宝玉一个人独自跑到这里来接姐姐妹妹,反倒让两下里都尴尬起来了。
柳眉的秀眉便抖了抖,她抬眼望着宝玉那张颜值超高的暖男面孔,心里一百个一千个不待见起来。
宝玉,打岔你真会挑时候啊!
看着这情形,柳眉便暗暗发急——怎地北静王就不早点儿来的呢?
不对不对,最好北静王慢点儿来,待她先将宝玉支走了再说。
柳眉心里忍着气,无视了王府仆役奇怪的眼神,向宝玉好言解释。可无论柳眉怎么费口舌,宝玉就是不肯走,一定要等到他的凤姐姐和林妹妹才行。
僵持片刻之后,别院外的道路上起了些动静。远处烟尘渐起,只听蹄声的的,数骑转眼奔至眼前。
不会就在这别院门口,两下里就撞个正着了吧!柳眉心里暗暗发急。
“咦?”她探头看看,发现官道上奔行而来的,当先一位,服色鲜亮,却并不是那位郡王本人。
这时候宝玉坐在马背上转过身,定睛看了许久,终于也认出了来人,登时浑身一抖,翻身下马,对来人抖抖索索地行礼:“见……见过忠顺亲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