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早知这一日,他能收一收手,或是约束一回李四儿,他和李四儿、玉柱,他们一家子,或许不会落到这样一个田地。他与岳兴阿也不会父子反目成仇,整个佟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一起拍手称快,落井下石。
千金难买早知道。
然而石咏始终都觉得,以隆科多的能耐,他早知道了。隆科多不是没有意识到危机的到来,只是他选错了解决方式。
翌年六月,隆科多病死于禁所。此乃后话。
石咏从隆科多处出来,那只“梁葫芦”所制的葫芦器没能送出去,只得又转送给了十六阿哥。十六阿哥如获至宝,喜孜孜地捧了去赏玩去了。
除此之外,石家还意外收回了一件宝物:杨玉环的银香囊。
这件银香囊早年曾在拍卖会上为孟氏和李四儿所争,最终还是李四儿财大气粗,高价夺了去。不过数年之后,孟氏早已没了,而李四儿也已经沦为阶下囚。而隆科多家中的财富尽数折银,充入国库。所以那枚杨玉环的银香囊就再次通过百花深处的拍卖行拍卖了一回。
石咏没有经历任何意外,轻轻松松地将这枚香囊买了回来。回到家中,他数了数藏在那只藤箱中的宝物,武皇的宝镜、卫后的金盘、杨妃的香囊、红娘的瓷枕、外加源自和氏璧的旷世奇珍一捧雪,他已经凑齐了五件。
石咏偶尔想想,也不晓得是不是凑齐七件就可以召唤神龙了。
此时已进了腊月,弘历已经从江南回来。这位四阿哥竟然还受了李卫之托,给石咏捎了不少东西,除了江南的土产之外,还有石咏所求的,关于造船和航海仪器的书籍与资料。李卫还帮石咏挑选了一些懂行的水手,倒是没有托弘历带回来,一概都送到广州十三行附近,傅云生想必能联系上。
除此之外,弘历很隐晦地找过一回石咏,问起那夜弘昼去往清河大营的经过。石咏只能以很“官方”的方式回答。弘历也没再多说什么,他身为皇子,与外臣走得过近也不太合适。但是石咏隐隐约约地觉得弘历与弘昼之间,多多少少有些微妙。
弘昼那一夜的确是表现英勇,并且因此受到了雍正的赞许。但是知道实情的人都清楚,弘昼是支持弘时在先,后来被怡亲王发现了,不得已而去做的补救。
一方面弘昼曾经“附逆”,也就是说他对弘历曾经生过反意。
另一方面弘昼那一夜在清河大营干得漂亮,也的确让朝中不少人认识到,雍正皇帝膝下,不止弘历一个能干的皇子。这两点都足以令弘昼与弘历心内生出嫌隙。
偏生石咏教过这两个孩子,弘历懂事弘昼活泼,因此最不愿看到这两人疏远的,就是石咏。
眼见着年节在即,石咏便邀弘历与他一道去探视弘昼。弘昼刚刚出宫建府,算是有了个自己的府邸。石咏的意思,他们一起去看看弘昼府上有什么缺的,若是缺些书画和古玩之类的,他这个师父,弘历这个兄长,刚好可以帮衬帮衬。
弘历听见“书画”二字,便会不好意思地笑。他从小受石咏点拨,因此在书画品鉴一道上品味极高,甚至连皇父雍正都夸过几回。只是有时忍不住手贱,还是喜欢在四处搜罗来的书画上盖上一方两方小红章,后来被石咏见到一回,石咏又苦口婆心地劝过一回。“盖章”几乎便成了师徒之间的一个常用梗,以至于弘历每次取出印章的时候,都会斟酌再三,多数时候会讪讪地把东西再放回去。
但是石咏提过一回就再也不说了。他知道弘历已是储君,自己可以管他一时,但是管不了一辈子。以后一切都只能靠这位十全宝宝自己自觉了。
这一次师徒两个联袂去弘昼府上,还未进胡同口,便听见敲敲打打的鼓乐之声。弘历笑道:“没想到五弟还好这个!”
石咏却听着不像,须知这乐声压根儿不是什么雅乐,倒像是平常百姓家婚丧嫁娶的时候所奏的乐曲。
果然如此,弘历与石咏越是走近,就越觉不对,待看到弘昼府邸跟前的红柱子上都扎起了白布,弘历登时慌了,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一名弘昼府上的仆从就问:“这是怎么回事,五阿哥怎么样了?”
那人见是弘历,“啪”的一声就跪下了,双手捂着脸干嚎,道:“回四阿哥的话,五阿哥,五阿哥……刚刚没了!”
弘历登时跺脚:“这还了得?怎么没人向宫中禀报?”他到底是兄弟情深,拨开那命侍从,大踏步就往弘昼府里赶去。
而石咏在一旁则看出破绽,那名侍从是“真”干嚎,哭得响亮,还捂着脸,指缝里却一点儿泪水都没有。再者这侍从说弘昼“刚刚”没了,这府上又怎么会这么快就把一应丧仪的东西准备起来。须知如今弘昼府上的主子就只弘昼自己,那么年轻的阿哥,谁给他张罗这些东西?
石咏无奈地摇摇头,心想:明白着这都是弘昼自己准备的了。
史书上所载的轶事果然是真的,弘昼这家伙儿,在自己给自己玩“活出丧”。
可是文字记载的寥寥数言绝对没有眼下亲眼所见来得震撼,石咏刚刚还只是叹气无奈,可下一刻,他就只有目瞪口呆,哑口无言的份儿了。
只见弘昼府邸的中门打开,从里面驶出了七驾自行车。每辆自行车由府里的仆役推出来,车前车后都各自支着挽幛和招魂幡,那招魂幡底色为白色,但是弘昼家的这些却做得花里胡哨的在空中飞扬,甚至还有一副招魂幡上画了一个美人儿的形象,大袖飘飘的,煞是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