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你既如此刻薄,却与我全然无碍,不过一死而已。但你一时之怒,只怕会真正伤到重视这份兄弟情谊的人,伤到你最要紧的人。
允禩这么想着,抬脚继续向前。
果不其然,下一刻,勤政殿内传出一声惊呼:“姑父!”
接着无数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怡亲王——”
其中夹杂着雍正皇帝急切的命令:“传太医,快传太医!”
允禩一声冷笑,抬脚行得更快了些。
允禩等人借整顿八旗军务之名,想要恢复“八王议政”的祖制,并勾结隆科多,试图逼宫,架空雍正,扶弘时上位。此计不成,雍正当堂痛骂允禩,骂他不配为人子,不配为人手足,并提出允禩改名为“阿其那”。
岂料在这朝堂上撕破脸的兄弟手足之争刺痛了十三阿哥的心,再加上奔波一夜,劳心劳形,令十三阿哥陡然病情加剧,当场呕血成升,令雍正痛心不已,却别无它法,只有命太医尽全力诊治,务必抢救回十三阿哥的生命。也正因为这个,雍正暂时延缓了对允禩的处置。一连几日,雍正对允禩提都未提,甚至连禁足或是监禁的命令都未对廉亲王府下过。
那允禩心里却也瘪着一股劲儿,自那日从圆明园勤政殿出来,便自己回归城中廉亲王府,每日大开着中门,备好了吉服与香案,那意思便是:脖子已洗干净了,就等您来杀。他自忖别无它求,只等一死。
但是允禩到底还是没法完全做到心无杂念,他一回家,便亲自写了一封“休书”,将八福晋遣归母家。八福晋死活不肯去,哭闹着要留在廉亲王府陪丈夫一起死,廉亲王无奈,只能命人四处点起安息香,待八福晋沉沉睡去之后,再扶上车驾,送归娘家。
如此静待了数日,宫中完全没有动静。
允禩终于不耐烦起来。
终于有一日,石咏穿戴整齐,登了廉亲王府。允禩听到消息,知道死期已至,当即迎了出来,望着石咏,懒懒地道:“没想到是你来!”
不过这也不奇怪,允禩想了想又道:“想必你为了老十三的病,恨毒了本王吧!”
石咏一言不发,只管盯着允禩,看了良久,才勉强开口:“廉亲王……”
允禩哈哈一笑:“廉亲王?石咏,你难道不该改称我为阿其那吗?如今可好,他一直心里管我叫‘阿其那’的,可是又怕面上过不去叫不出口,如今正好一偿所愿……”
石咏淡淡地道:“皇上尚不曾下旨夺爵。”
允禩双眉一挑:“所以你今日是来代为传旨的?是夺爵还是赐药?是了呢,那日定是你立下大功,隆科多怕是悔死了,怎么就那么想不通将你也一并带回京里的呢?”
石咏望着允禩,完全不在意对方口里满满的嘲意,相反他眼中满是怜悯,顿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下官是来告诉王爷,九贝子已经到京了。”
允禩一震,这几日来他与龙椅上那位百般置气,早已将九阿哥这个兄弟给忘记了,此刻听说,竟然情不自禁地向前迈上一步,面上出现期待,诚恳地问:“真的?”
石咏点点头,刚张了口待要回答,允禩已经双手一拍,满面喜色,道:“什么都比不上老九回京来得要紧!来人那,快备车,我到西直门去接他去。”
石咏在允禩背后道:“廉亲王……”
他的声音里满是凄然,允禩实在是兴高采烈,压根儿没听出,反而一回头,嘲弄地问道:“怎么?皇上命你带来了圈禁的旨意?”
石咏摇摇头:“没有!”
允禩冷笑一身,扭头就走:“没有就好!对了,谢过你来给本王传讯!”
石咏在他背后道:“九贝子……只怕已经进城了。您去地安门那里迎他便好。”
允禩笑道:“也是,消息都送到府上,老九八成是已经进城。来人,替本王备车,去地安门。”
廉亲王府的侍从迅速套好了车,允禩立即命人驱车直奔地安门。待到了地安门,允禩下车等了片刻。他平日里耐心很好,但是今日却满心尽是急不可耐。立在地安门外翘首盼望了一阵,只听身后蹄声的的,石咏骑马奔到,允禩迈上半步,不客气地问:“姓石的小子,你到底有没有骗本王?九弟进了西直门,应该没多久就回到九贝子府,怎么倒教本王在这里迎他?”
这些日子里允禩身边变故频出,他的情绪也起起伏伏,如今的允禩,说出来的话,就像是个尖酸刻薄的老妇人,素日的平和与温煦尽数消失不见,语气里更多是些焦虑与患得患失。
石咏摇摇头,简单回复:“没有那么快。”
允禩正在生疑,忽听远处沉重的车辙声传来,石咏远远见了,伸手遥指,道:“那里——”
允禩一见那边正向地安门驶来的车驾,就觉得整个身体立时彻底凉透,心里汩汩地往外冒着寒气,双脚就像是钉在原地一样,一步都迈不出去……
远远驶来的,哪里是回京的九阿哥,车驾上分明载着一座黑沉沉的灵柩。
“皇上允了九贝子府停灵。”石咏在允禩身后又补了一句。
允禩却压根儿没有听见这句话,他只浑浑噩噩地立在原地,茫然而凄惶: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突然,允禩一回身,一把扯过石咏,死死攥住他的胳膊,高声问:“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
“就在前两天,您在府上大开着中门,等着皇上降旨的时候。”石咏见允禩半带疯态,心里并不同情,而是使劲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对允禩说:“九贝子行至张家口,病势沉重,实在走不动了,原本想着或许您听到消息能够赶去张家口与他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