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正源这时候终于“呵呵呵”地笑了,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将手一扬说:“去吧,好好想一想祖父对你说的。‘阮家菜’的事,就不要再折腾了,祖父还是那句话,只要离了阮家的楠木厅,凭你做得多好,都不会再是阮家菜。千万不要谋这谋那,将自己也都谋了进去……”
说实在话,阮正源之后到底说了什么,阿俏几乎没有怎么听进去。
这一位,在她眼里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位年高德勋的祖父了。
为了阮家所谓的传承,可以不惜毁去这个家里曾经的和睦与幸福,不惜伤害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偏偏这个人所做的一切,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她阿俏。
“怎么,还没拿定主意?”阮正源呵呵地笑了起来,“女孩子么,心肠软也是有的。”
“不过,无论你做什么决定,祖父都在这里,等着你——”
阮正源伸手拈着颏下花白的胡须,胸有成竹地笑着。
阿俏从阮家回来,一直强颜欢笑,装作没事人一样,丝毫不提见阮老爷子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这哪里瞒得了沈谦?三言两语,就套出了阿俏的话,当下心疼地将她轻轻揽在怀里,柔声说:“别人的错,你千万别怪在自己头上。”
阿俏听了,只是将额角轻轻贴在沈谦怀里,默默地出神。
沈谦知她心事重,只能尝试着慢慢开解,或是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于是他只装作食欲不振,没有胃口,骗阿俏下厨,整治了几道开胃小菜,又说些上海与本省的时事与趣闻给她听,阿俏这才好些。
然而这种好却只是面上的,到了晚间两人安寝,阿俏突然在梦中痛哭失声。
沈谦一惊而醒,却只听她哭着的时候依旧在叫:“沈先生,沈先生!”同时努力伸出双臂,似乎在试图触碰迎面而来的人。
沈谦不敢就此将她唤醒,只能依旧揽着她,用体温温暖她,让她自己摆脱梦魇,安然醒来。
少时阿俏从噩梦中一惊而醒,方觉身在沈谦怀中。她一颗心依旧在胸腔里砰砰乱跳,额角湿漉漉的,眼中依旧是痛泪,忍不住抱紧了男人,低声哭道:“士安!”
沈谦轻轻地抚着她的短发,让她的额贴在自己温暖的胸膛上,柔声说:“好了,好了,没事了——”
可是他心中却有个疑点不能解释,“沈先生”是阿俏早年刚刚认识他时候的称呼,后来不久阿俏改了口。
可是阿俏适才噩梦之中,竟会用这样的旧日称呼,倒令他一时有些恍惚——难道两人在初识之际,就曾有过什么纠葛,并令阿俏如此惊惧不安,痛哭失声?
片刻后沈谦想起:难道是浔镇?
“阮家菜”的股权纠纷,最终闹到了省里的仲裁庭。
仲裁的这一天,阿俏由沈谦陪着,早早来到了仲裁庭。沈谦笑着问她用不用人陪,阿俏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要他放心。
沈谦知道她执意要自己处理阮家的事,当下只是嘱咐了几句跟着阿俏的随从,命他们好好服侍,若有任何消息,务必及时告知。他随即又叮嘱阿俏几句,便戴上礼帽,低调地走了。
支持仲裁与调解阮家这一桩纠纷的,是新任本省商会会长,叫做汤博雅。除了汤会长之外,还有四位本省商界较有名望的前辈,其中有一位是阿俏的熟人,饮食协会会长赵立人。
阮家这边,除了阮老爷子阮正源与阿俏之外,族长阮正泓和阿俏的族叔阮茂祥作为阮家族里的代表也到了。
阿俏一直在等一个人,等到仲裁即将开始的时候,那个位置还是空着的。直到仲裁庭的大门关上之前,有个华服女子匆匆赶到,见到还有个空位,扭着腰肢过去一坐。
这人阮正泓与阮茂祥都不怎么识得,阮正源便介绍:“这位是茂学纳的二房。”
来人正是常小玉。
只见她见到面前桌上沏了茶,低头闻了闻见那茶叶还不错,当即从包里掏出一把瓜子儿,旁若无人地磕了起来。
阮家人见她如此无礼,都觉得有点儿丢脸。阮茂祥坐得离她最近,忍不住重重咳了两声。常小玉听见,扭头丢了个笑容过去:“您这是想问二老爷么?二老爷今儿去市府上班,没空!”
感情阮茂学是将这事儿全权交给常小玉处理了?
阮正源登时心里有了底,转脸望着阿俏。从常小玉一句话里,阮正源就判断出,阿俏一定还没能与常小玉达成什么协议。常小玉这次亲自过来,恐怕也是想在这最后一刻,狠狠抬一回价,让阿俏好生出出血。
果然,只听常小玉懒洋洋地说:“怎么样,三小姐,您到底想清楚了没有?”
阿俏则只冲常小玉笑笑,什么都没说。
少时仲裁开始,汤会长主持,先简单陈述了一下双方的诉求,紧接着便先问阮家族长阮正泓的意思。
“我们的意思很简单。”阮正泓请咳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这一段的争论,老族长忽然觉得那些话有些耻于说出口,一转脸对阮茂祥说:“你来说吧!”
阮茂祥一怔,微有些郁闷,晓得族长不想做坏人,所以将这话推给他来说。
“我们族里的意见么……也真不是针对这位从我们族里嫁出去的姑奶奶。”阮茂祥话未出口,先往回找补,“我们只想说,这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没有听说过嫁出去的姑奶奶还会来执掌家业的话……”
这话他说过好多遍,这会儿话匣子就像是开了闸,一气儿向外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