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将手里的船票塞给寇珍,然后轻推她:“去看看是谁在那里等着你。”
寇珍直到此刻,还不大相信阿俏所说的都是真的。她手持船票,犹犹豫豫地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眼前一亮,见到个男人正从轮船上探出半个身子,冲她远远地拼命挥手。
“阿——珍——”
呼声传来,寇珍再也顾不上其他了,当下捏紧了手里的船票,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向码头上奔去。待她冲上栈桥,跃上跳板,来到那男人的面前,这才想起,她除了自己本人之外,一无所有,什么都没带。
“阿珍!”
男人见到了她,已经按捺不住喜色,似乎一颗心都欢喜得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寇珍苦笑一声,小声说:“我好像……什么都没带出来。”
男人亲昵地按了一下她的鼻尖,说:“管它呢,你来了就行!”
说着,他看了看寇珍脑后挽起的那个圆髻,长叹了一口气,说:“阿珍,你吃苦了。”
寇珍痴痴地望着他,摇摇头,说:“也没有!只是我,你走后我哭了许久许久,我实实没想到自己也能有今天的。”
那男人却一咧嘴笑道:“我没哭,我一直在努力,一直在攒钱,我始终都在想,万一有哪天,老天爷觉着我努力,觉着我熬了这么久从未放弃,也会真的给我一个机会呢?”
他说着张开双臂,揽住寇珍,欣喜地说:“阿珍,媳……媳妇儿,老天爷开眼了,教我捡回了我媳妇儿……”
正在这时,汽轮一声长长的鸣笛声,接着缓缓从岸边驶离。
寇珍突然想起什么,一拍后脑:“糟了,阿俏!”
她光顾着和爱人重聚,将与阿俏告别都给忘了。
当下两人齐齐奔至汽轮最顶层的甲板,在岸上寻找阿俏的身影。正见到阿俏也站在岸上,冲他们挥手。阿俏身边还有一名年轻男子,长身玉立,此刻正摘了头上的礼帽向两人致意。
“就是沈先生帮的我!”
男人倚在寇珍身边,小声将这一阵子发生的种种一点点说来。
寇珍越听越是感激,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对:“这个坏阿俏,竟然瞒得这样紧,事先一点儿风声都没有透给我。早知道我……”
早知道她该准备点儿出门旅行时用得着的东西,最好还能将她用惯了的那一柄厨刀带上。
“人家早就给你备下啦!”
男人嘲笑寇珍,挽着她的手,带她一起到两人的舱房去,指给她看阿俏为她事先置办下的各种物事,南方常穿的衣料和成衣,坐船旅行时用得到的各种药品,除此之外,阿俏还真的在箱底放了一把厚背厨刀。
寇珍拆开一层层的牛皮纸,将刀紧握在手里比划一下,只觉得大小重量,无一不合适。
她在口中喃喃地唤着阿俏的名字:“真是……真是有心了。”
“是的,旁人已经帮我们帮到这田地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放弃呢?”男人在寇珍耳边悄悄说。
他轻轻抚摸寇珍脑后梳起的圆髻,小声说:“阿珍,说实在的,我还是喜欢你以前梳长辫子的模样,那么干练,那么爽利……”
寇珍登时将脸一板,故意说:“那现在就不干练,不爽利了吗?”
男人赶紧讨饶:“哪里?你梳起发髻,这不是已经成我媳妇儿了吗?”
寇珍一哂,她当年亲手为自己梳起头发的时候,的确心如槁木死灰,再没想到能有今天这样的机会,迎来这样的希望。
于是她转头对男人说:“以后,我干脆也剪短发了,你可许我么?”
男人听了寇珍这样斩钉截铁的口气,心知这哪里是来征求意见的,赶紧说:“许,许,主厨大人有什么吩咐,直说就是,我哪里敢不听?”
寇珍登时“嗤”的一声笑,脸上像是绽放了花儿似的。她这一生,还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畅快开怀。
两人所乘的汽轮,便也满载着希望,远远地向南方进发。
锦江饭店内,众人却等不及了。
原本约定好的时间已到,而对手却迟迟没有出现,“洋派”一方派出的厨师已经有些等不及。
而中方则胸有成竹,一个个精神饱满,准备迎接挑战。
少时洋人们觉得再也等不得了,便交头接耳地议论,有人站起来大声说:“既然你们派出的厨师一直没到,这一场,就算你们输了!”
“哪有这种道理?”中华一方是由上海总商会的会长黄朋义出面交涉,直接说:“我们有事先定下由哪一位高手厨师应战么?”
“怎么没有……”那位高鼻深目的洋人说到一半,忽然语塞。
他们确实有和寇宏轩约好,要寇宏轩家的家厨第一个出战打擂,而且要故意输给他们。可是这种事先安排根本就见不得光,根本不能拿出来说事儿。
“此前有一位答应了要应战的,可是今天早上突然送了消息过来,说是另有要事,赶不到现场了。”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强人所难对不对?”黄朋义冷笑着说,“所以我们请出第一位应战的师傅,是‘杏花阁’的主厨卢师傅。”
“杏花阁”是上海名店,主营粤菜,这两年在本帮菜上渐渐也擅长起来。主厨卢天明十岁开始学厨,在粤菜菜式上浸淫几十年,近几年被礼聘至上海之后,触类旁通,厨艺更上一层楼。
这是此前参与应战的中华一方商量好的结果。卢大厨厨艺精湛,人人景仰,大伙儿都认为,由他出战,是再妥当不过的了。
等到阿俏赶到锦江饭店的时候,比试已经开始,双方紧锣密鼓地在厨下筹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