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那种时候恐怕是来不及的。
松田阵平这会的思路其实很简单粗暴,主要问题在于他的手头缺乏具体的时间表,从头到尾只能对着诸伏景光去荷兰之前穿回来的一本缺斤少两的行动报告(还是全码的)硬猜。所以他想的是熬老头——降谷零说坏了让他学会了——直接从头开始熬,就不信不能打时间差信息差把基诺洛伦兹刺杀算了。
零说不行。
那是你没有生活过的时间。假如我那样做了,会置你于死地。在这个宇宙上有一种专门以时间为食的古老生物,它杀死生物的方式,就是将人送去过去的某个时间点,以这个过程中产生的时间差为食。
……你不能想象那个时代的生活。你只会在旧杂志中看见泛黄的彩色照片,看见其中的布景,看见塑料的盆栽。你想象不到阳台上一株活生生的太阳花——查书则只会知道它叫松针牡丹——冬季枯萎,春天盛放,冒出水嫩嫩的绿芽;你想不到她春夏秋都开着鲜嫩的小花,大约和你的拇指一样大。
如果非要去那个时间点的话,大概要换人吧。
换谁呢。松田阵平心想,一开始他想的其实特别极端,意思是直接从大洪水开始卡位,基诺洛伦兹一站起来自己就先刀了他;但是要这么算的话,大概得送贝尔摩德才可能。但那个女人……送她回去,谁都放不下心。她回去大概会先操刀把宫野艾琳娜送走。
“真的不能我去吗?”
松田阵平依旧不死心,还想继续争取。
零安静地思考了很久很久,才说:
大概也可以。
她说:我记得,我好像是那个时代的人。只是……
只是什么?
我不记得自己到底叫什么。如果能知道自己是谁的话,也许就能确认自己真正存在过的证据。知道自己是谁,才可以保有对自己的爱。否则在衰老之前,生活就已经枯竭而亡,心力交瘁,以至于厌倦自己。
当然后来零也没有挂机,松田阵平实在是太忙了,一天到晚追着时间缝里的nerv和seele跑,是个能用的人都被叉过去用,照他说的就是零你也别闲着,去nerv留下的旧日残影里去给我炒两个菜(不是)去考古去,有什么拿什么。幽灵一样的小女孩毕竟可以碰触现实中的物体,于是去了。
nerv当然也留下了自己的旧日残影。东京最偏僻的地方,又大又没用的废弃建筑,是nerv在脱离这个世界遗留下的一角。里面漆黑一片,内嵌式设计——松田阵平对这里应该很熟悉的。工藤新一也一样。那会他还是江户川柯南,俩人一起在这躲过琴酒,还顺便甩了一颗小石头测距,听见建筑下是一片液体。
人下去当然不合适,万一真爬出来小丑了怎么办。也试过无人机,但是一靠近下方就失灵。这么一来,最合适的居然只有零。不会死,而且就算变了小丑也是独一份的全天下最可爱的无口系赛博电子幽灵小丑。零被委托这样的任务,什么也不说;下去看了一趟就回来,说:下面是lcl之海。不过是投影。她补充道。
旧日残影不是很稳定。时不时有不同宇宙的碎片插入,带来一些真真正正的纸质资料。但是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并没有这么频繁。零说,时空越来越不稳定了。时间似乎变得紧急起来,如果她再没能找到自己的名字的话,恐怕真的得拜托贝尔摩德。好在两年后贝希摩斯忽然矗立在城市中心,零在他身边,隔着屏幕看见宫野志保后,她有一瞬间的晃神,立刻说:我想起来了。
时隔多年,听到这个消息,松田阵平完全没有预料。很短暂的一段时间里,他甚至没有把“零想起自己的全名叫绫波零”和“行动终于可以开始”联系在一起。等他反应过来后,反手抄起绫波零就要跳,恨不得把油门踩烂,没有成功。绫波零像一只情绪稳定的水豚,只用一句话劝住了他。
她说:您不想知道萩原研二到底是被谁杀死的吗。此话一出,后果十分可怕。今年松田阵平年近三十,要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大吼大叫是很难的事。松田阵平沉默地望着绫波零。只是沉默,但让人感觉好像他也只有三秒就要炸了。
但是绫波零显然不是个拆弹好手。她压根不拆,只是重复一遍,恨不得把这个事实狠狠喂人嘴里。
……你说什么?
默默忍受命运的毒箭获得的不过是活着。反抗人世间的苦难换的的只有毁灭。没有幸福快乐的结局,不存在永恒的存在,不存在真正的寓意……有形的躯体已渡过了无形的苦海。你们今生生死缘尽。
你说错了,不会尽的。我不要这个。
绫波零仿佛十分疑惑,好像没有见过如此倔强到顽固的意志:人是孱弱无用的苇草……伟大和弱小的命运一样不可战胜。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血淋淋的,扭曲的卑贱的不甘也胜过无欲无求的高雅。
当日下午太阳高照,晒得路面滚烫,路边葱茏树丛里的蝉疯了一样的叫唤,惹得人困倦不已。旁边有一家清吧,白日营业,有些冷清。放着爵士乐,散发金酒的香气。路边偶尔有人路过,比方说这个女人,穿着草绿色短袖,不贴身。那个男人看起来像电影黄金年代里常出现的奶油小生。
松田阵平心想:这就是二十九年之前?感觉……不如……好吧没什么可感觉的。再聪明也不至于记住那个时间的事。但是事已至此,他本能地拿来丈量时间的坐标还是父亲。真是让人丧气。哪怕这个不争气的父亲对他未来的人生来说几乎毫无裨益,但血脉相连。他口算一下,发现自己现在的年龄已经超过此时父母亲的年龄,感觉到时间原来是这样在眼皮子底下逃脱的。活到这种不再青绿的年代,发现有许多应该光辉的岁月,在未能闪耀的胜利和无关的困苦中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