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便仰脖将酒一饮而尽,锦瑟脸上不免尴尬。姜维只当没听到没看到,苏墨也只是淡淡垂眸一笑。
桌上都是锦瑟爱吃的菜肴,一看便知是谁人安排,她吃在口里却只觉味同嚼蜡,偏偏苏黎还不断为她布菜,温言笑道:“我许久不与你同桌用膳,也不知你近来胃口是好还是不好。这些都是素日里你爱吃的,可还合胃口?”
锦瑟看了看他,末了,终于微微一笑:“还好。”
苏黎似听出勉强之意,道:“此处不比京城,你暂且委屈一些,待他日回了京,保管你吃个够。”
如今青越仲离两军对垒,正是势如水火之际,他一句“他日回京”却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仿佛不过举手投足间的事。锦瑟心里微微一堵,回头看了苏墨一眼。
苏墨迎上她的视线,仍旧微笑:“三弟说得是,此处自然不比京城。不过,我想姜先生也不介意借出一个小炉子与你,你想吃自己做的菜,仍然是可以的。”
锦瑟撇撇嘴:“我是怕你已经吃够了。”
苏墨轻笑出声来:“你做什么我都吃得,吃不够。”
锦瑟虽是有意在苏黎面前说出那句话,然而得到苏墨回应,却还是忍不住微微红了脸。
苏黎眼眸微微黯淡,缓缓搁下筷子,看向锦瑟,嘴角却依然带笑:“吃好了,我们出去走走?”
锦瑟张口便欲回绝,苏墨却忽然在桌底握了握她的手,她回头看他,他却仍是平静的面容,仿佛苏黎出现根本不算什么:“出去走走罢,当是消食也好。”
此时苏黎已经率先起身,走到了门口等候。锦瑟又静坐片刻,才终于起身来。
她实在没有想过苏墨在,还会让她与苏黎单独相处,一路心思混沌地随苏黎走在满天星光的山谷之中,直至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她才缓缓回过神来。
“近来,身子好吗?可有不舒服的地方?”他当先开口,低声慰问,关怀备至。
“很好,像以前一样能吃能睡。”锦瑟脱口便回答道,又顿了顿,仿佛才意识到什么,抬头看着他,“你……都知道了?”
苏黎勾勾唇角,笑意苦涩:“我只恨自己知道得迟了些……锦瑟,我若早知,又怎会让你吃这些苦?”
谢却荼蘼(一)
曾几何时,苏黎脸上怎会出现这样的神情?
时移世易,如今的苏黎,比锦瑟记忆中那个,已经青涩尽褪,沉稳许多,从前的高傲自负,也转变成了深藏不露的大将之风。
锦瑟从一开始见到他慌乱,到随后尴尬,再到回避,直至此时此刻两人独处,才终于得以静下心来,正视他的蜕变。
她明知他的改变是因起伏成败,更兼战事洗礼,却不知是好是坏媲。
苏黎见她沉默,不由得又走近一步:“锦瑟。”
她恍然惊觉,退开一步:“你误会了。我如今过得很好,前所未有的好。吃苦是什么滋味,我都已经快要忘记了。”
苏黎笑意微敛,却仍旧是笑着的:“那从前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你可还记得么?”
锦瑟望着他,忽而郑重点了点头。
如何能够忘怀,那些黑暗而绝望的日子里,他曾给予的宽厚怀抱?她沉迷痛苦的时候,他给予开导;她孤苦无依的时候,他给予陪伴;她身中“红颜”却被误诊为心疾的时候,他更是几乎将性命交付,为她犯险上雪峰山寻药。
锦瑟想说什么,却只觉得都说不出口,终于只得低喃:“我都记得。”
“那你可曾觉得负疚么?”苏黎再度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如果有,那就回到我身边。”
锦瑟还想再退,后背却已抵到一株树上,退无可退,唯有迎上他的逼视,眸色哀凉:“欠你的,今生我还不了。”
他倏尔轻笑起来,带着轻微的嘲意:“难道你要告诉我,兜兜转转,自始至终,我在你心中,竟半分位置也不曾占去?”
锦瑟只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淋雨受了凉,鼻子开始堵得慌,难受得教人心里也发慌。
苏黎却在此时又将身子前倾了些许,几乎是循循善诱:“锦瑟,说你心里有我……”
锦瑟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黎望着她,眸中的嘲意伴随着苦涩,越来越浓。
两个月前,在他知道锦瑟身中“红颜”之时,已经亲率大军攻入青越境内。那时青越严阵以待,他身为青越宁王,根本无法单骑突入青越属地,更遑论去京城探她!可是他仍旧不顾一切地离开了军营,只不过方向却是相反。
他一路骑乘至仲离皇宫深处,闹得宫中人心惶惶,终于在皇后寝宫寻得静好。当时仲离国主与皇后皆在,宋恒也在,他却什么也不顾,一把将静好拎起来,厉声质问:“是不是你?”
静好努力平复着呼吸,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失态:“夫君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锦瑟身上所中红颜,是不是你所为?”他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齿地逼问。
静好瞪大眼睛看着他,良久,忽然笑起来:“是我做的。”
苏黎霎时便抽出佩剑,在国主和皇后的惊呼声中,已经将剑横上静好脖颈,却突然被宋恒拉住:“你且慢!锦瑟离开仲离已有好些时日,怎会身中‘红颜’?便是真的,静好又如何下毒?”
“四哥你走开!”静好却突然就推开了挡在她面前的宋恒,昂首看着苏黎,目光决然悲怆,“宋锦瑟身上的毒是我下的,你若为了她要杀我,那便尽管动手!”
苏黎再度将剑指上她喉头:“你以为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