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他禁不住微微低下了头,却见床边裙裾微动,原来是明月捧了茶过来。
楚瑾瑜接过茶杯来,有些怔忡的看着杯中清亮的茶水,思绪克制不住的飞往从前。
轻尘最是深谙饮茶之道,偏爱恩施玉露茶,最常烹的也是这种茶。以前年少之时,每每来冯夫人这边用膳,她总会为众人烹上一壶茶,让茶香弥漫。
自她离开尚书府之后,他许久不曾饮过沏这样香的茶了。
明月将茶递给他之后,又领取了一杯递与冯夫人,熟料冯夫人却突然间僵住了身子,随即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一把拍掉了明月手上的那杯茶,拼命往床里缩,声音中透着极度的惊慌:
“尘儿,尘儿,是我对不住你娘,是舅母对不住你,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尘儿,不要怪我——”
冯夫人极度混乱,惊慌失措的模样让一向从容的楚瑾瑜也禁不住有些慌了神。
楚瑾瑜一把按住她,焦急了唤了两声,见不到任何效果,忙的转身朝旁边的丫鬟道:“快去寻大夫来!”
丫鬟忙答应着下去了,而悠菡和明月也吓得有些呆住了,明月的手还因为那滚烫的茶水而烫得通红,也强忍着不敢出声,只是看着床榻上的冯夫人,不知究竟是什么引得她突然间狂乱起来。
而悠菡,对那些前尘以往却多多少少知道一点,见楚瑾瑜费尽全力也无法安抚住冯夫人之时,一把拉住了明月,将她推到床边。
明月先是一怔,随即却是心领神会,迟疑着在床边坐了下来,与楚瑾瑜对视了一眼。
楚瑾瑜眼中的痛楚一闪而过,随即是一种几近绝望的无奈,一把拉住冯夫人的手,按在明月手上,低声道:“娘,妹妹在这里,妹妹好端端的在这里,她没有怪过你……”
闻言,明月忙的低低唤了一声:“舅母……”
轻尘声音素来清冷,而此时明月压低了声音说话,竟像极了轻尘,脸楚瑾瑜都禁不住错愕了片刻。
冯夫人奇迹般的听到了她的声音,竟然缓缓的安静下来,随后懵懵然看向她,竟然瞬时大哭了起来:“尘儿,尘儿,是舅母对不住你,从来都是舅母对不住你,你怨我,恨我,通通都可以——”
明月见她哭得伤心,又听闻此言,忙的握紧了冯夫人的手,轻声道:“舅母,尘儿从来不曾怪过你,更没有怨过,恨过舅母……”
“不——”冯夫人老泪纵横,“我罪大恶极,我铸成大错,尘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尘儿,你恨我罢,你即便是恨死我,我也毫无怨言……”
明月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应答,只能看向楚瑾瑜。楚瑾瑜怔忡了片刻之后,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屋中那书桌旁边,取出了一封搁置多年的信。
那是当日所有事情皆大白于天下之后,在轻尘度过了最绝望的那段日子之后,写给冯夫人的信。只可惜那时,冯夫人心志已失,也根本不能看什么信,楚瑾瑜也一直未曾将信拆开。
不想到了今日,却要借一个假轻尘之口,说出这封信上所说的话。
“尘儿不敢怨责舅母,自小到大,唯有舅母待轻尘如同亲女。轻尘唯有感激之理,又怎敢怨恨舅母?当日之事已成过去,轻尘不再挂怀,也请舅母忘却,安生休养才是。”
短短一封信,寥寥数字,是轻尘写给冯夫人看的,却仅仅是写给她看,并非处于自己真心。
楚瑾瑜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否则,她也不会在那三年之中,一面也不来看冯夫人。
正文陌上花开蝴蝶飞(十)
楚瑾瑜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否则,她也不会在那三年之中,一面也不来看冯夫人。
怎么可能不怨恨?她此生最痛便是孽种的身份,偏偏这样的不幸,还是他的母亲,她自小视为最亲的舅母带给她的。
楚瑾瑜曾暗自想过,如果换了是他,只怕连他这个犯下大错之人的儿子也会一便恨。
那段日子,他无比痛恨自己是楚瑾瑜这个事实!如果他不是楚瑾瑜,那么,他的娘亲没有害过她的母亲,他的父亲也不曾一次次对她痛下杀手。
臼然而,事实却无法改变。
如此双亲,再加上他这个胆怯懦弱之人,他拿什么颜面去见她?
他曾经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再敢见她,却不曾想她从伤痛之中站起来之时,竟然以自己单薄的肩膀,执意要撑起萧晟不敢有负的江山。
咎于是,他才终于再一次鼓足勇气,名正言顺的出现在她面前。
冯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终将楚瑾瑜拉回了现实之中,见冯夫人仍是大哭不止,他忙的握住了冯夫人的另一只手,道:“娘,妹妹原谅你了,妹妹不曾怪过你,你听见了吗?”
明月见着眼前痛苦不已的冯夫人,自己也禁不住就要落下泪来,便主动伸出手去,将冯夫人揽进了自己怀中,轻声道:“舅母,尘儿真的不怪舅母,舅母安心……”
冯夫人就那般伏在她怀中,依旧是哭,许久之后,哭声才终于低下去,直至她在明月的怀中缓缓睡过去。
当大夫赶来,为冯夫人把脉之后,照例是开了些安神定惊的药。
楚瑾瑜只觉心思烦闷,晕晕沉沉,一转身便看见明月先前被茶水烫伤的手,眉心一拧,对大夫道:“给明月姑娘的手上点药。”
大夫忙的上前仔细检查了一番,方才命人配了药,好生为明月敷上了,才又告退。
悠菡一直帮着服侍冯夫人,而楚瑾瑜便一直站在窗前,沉思着什么。
明月的手上抹了药膏,便只得站在一旁,低了头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