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军部对外的说辞是,陆军总长夫人因父丧悲恸过度,前往南京拜祭后便一病不起。此样的声明留与人无穷的回味空间,天下皆知陆军总长爱妻之心甚笃,自然是要留在南京陪同养病。南京的记者发出了夫妻二人出席江苏先督军的头七上欧阳雨形容枯槁的照片,而梅季在一旁所显露的忧虑之色,更是化解了之前一些因直隶苏皖不和导致陆军总长家变得种种传闻。
言外之意是,陆军总长一时半会的,不打算回北平了。
粤南烽烟
军部的公文一出,效果立竿见影的出了来,没两天就听说广州起了暴动。消息传来的时候梅季正陪着欧阳雨在雨庐的院子里浇花,欧阳雨正提着一个铜胎珐琅彩烧的花洒,听到程骏飞给梅季念报纸:“叛军以枪声为号,占领市政府附近的花城军械所,抢获步枪数万支,子弹十万余发。驻扎在广州城外的炮兵营、辎重队亦协同作乱,赶赴花城军械所,叛军人数已达六千余人。叛军向广东邻近省政府通电,广西督军苗逸凡随即宣布脱离北平政府……”
欧阳雨捏着珐琅彩烧花洒的手便紧了一紧,趁着转身去照料那几簇绣球花的功夫,斜眼偷觑梅季的反应。梅季听着程骏飞念的新闻,却是毫不惊奇,淡淡地点评了一句:“苗逸凡的动作倒是快,不过他想要掌控广东的叛军,却是不够份量。”
“苗逸凡不够份量,那照你看……”,欧阳雨踌躇问道,自梅季和她达成某种程度上的协议之后,这几日的相处倒是平和许多。只是欧阳北辰每日来探望时,梅季必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一定要全程陪同,丝毫不给她单独和欧阳北辰说话的机会。她无奈之下只好委婉的暗示欧阳北辰她如今处境安好,只待时机一到,梅季返回北平,便是她自由之日。
梅季偏着头朝她笑笑,一面挥手让程骏飞下去:“知道了知道了,有新的消息再过来吧。”他转过身来,低头瞅见欧阳雨穿着的银貂皮绒拖鞋上溅上了水,笑吟吟的从她手上接过珐琅彩烧花洒,亲昵笑道:“你这是浇花呢还是浇鞋呢?”
欧阳雨一怔,才发现方才程骏飞念报纸那一会儿,她不止把自己的鞋浇了,连素白的罗袜上也沾上了水,难怪被他笑话。她记得欧阳北辰曾说粤南起事之时,便是梅季回北平之日——没想到这一日到的如此之快,想起来又有些怅然。
梅季扶着她在丘比特雕像旁的长条凳上坐下,一面吩咐下人去拿鞋子来给欧阳雨换。他微抬起她的脚替她脱鞋,除下丝质罗袜后忽地想起先前大夫的叮嘱,言道欧阳雨如今体质阴虚,脾胃虚寒,最不能冻得的地方便是足底。一怔之间握着她玲珑双足,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触握之间柔嫩滑腻,竟是舍不得放下了。欧阳雨脸上微微一红,便往后缩去,不料梅季借势倚在长凳上,教她避无可避。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是皱着眉,他握着她一双纤足,更得寸进尺地搂近她笑道:“这凳子……和北平的一样长。”
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让她更是窘迫,又触到她心底不愿意让人提起的地方,皱着眉往后缩去,想从他强硬的胳臂之间挣脱。梅季的一只胳臂却如钢筋铁骨一样,死活挣不脱,他看着她的眼神却一点一点的深了,那里头竟透着些让她心疼的情绪,让她莫名的难受起来。
“复卿……”
梅季听见这句话便笑了起来:“你总算……又肯叫我复卿了。”
连日里说话她都是硬邦邦的口气,听得他难受,不管有没有人在跟前,她同他说话都不曾再这样叫过他。然而他喜欢看她喊复卿的样子,那声音也喜欢,软糯清甜的,直要把他的骨头都酥掉了。她平日里说话都是爽快利落的,唯独在叫他的字时,格外的透着江南女子的那股水气,颇有一股卿卿吾爱的情调在里头。这会子听了这样一句,往日那些枕畔榻边的迤逦,仿若眼前一般,他就势欺上前去,想要重温昨日的缠绵。
欧阳雨别过脸去,依旧是蹙着眉,心里的难受劲越发的上来了,那紧蹙的眉心落在他眼里,直将他的心揪得生疼:“我到底是输给了人,还是输给了……这南京城的岁月?”
欧阳雨蓦地惊住,满是讶异地望着他,偏偏一句话也无法答出来。他没有输给人,亦不曾输给这南京城的岁月,从她遇上他起,输的人一直便是她,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教她如何回答他这问题?粤南烽烟已起,北平政府必然要召他回去,他东山再起之时,便是他们分别之期……她无奈阖上眼,幽幽一叹,直叹到了他心尖上,他越发的不肯罢休,侵上她的唇瓣,吮吸之间仍不放过她:“若你丧母之时,一旁支撑你的人是我;若你受欺凌之时,一旁扶持你的人是我;若你见花月落泪之时,一旁安慰你的人又是我……”
她被他逼到绝处,不想听下去亦不忍听下去,抱着双耳不想再听他任何一句话,歇斯底里的低声叫道:“一直都是你,一直都是你,你还想怎样!”
在她唇瓣上蛮横索取的双唇倏的停住,她手脚并用的想要挣脱他,一拳一脚都砸在他身上。他拼命的勒住她,一边不停的扶着她的背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怕,我只是怕……我真的怕……”,她一边挣一边叫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会冤枉我!”
梅季只是搂着她,全身的力似乎都集中到臂膀之上,狠狠地勒她在怀里,幽深的眸中有转瞬而逝的痛苦与欢欣交织着,愣愣地望着她许久,才轻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只是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