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惶然地望着欧阳北辰,脸上挂着惨白的笑:“我想过死,可是死不了;我也想坚强的活着,可是找不到一个理由……”
“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呢?”
她直勾勾地望着他,他十年如一日的关怀让她无地自容,无法报答,却在这最后关头,还要向他伸出求援的手:“我要同他和离,他不肯。”
“和离?然后呢?然后你是不是要我送你出国读书去,离我们都远远的,一辈子也不要见面?”
“我还能怎么办!”她歇斯底里地叫道:“我还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是折磨……再这样下去,我就不是假疯,是真疯了!”
他望着她不作声,说不出一句要她留在南京的话,许久之后才闷声问道:“复卿的样子很后悔,你既然爱他,何必闹成这样不可收拾?若是为了他在外面还有女人”,他神色复杂地望着她,眼神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伤痛,他是习惯了这样了——习惯了有苦自己吞落肚,还要帮人料理后事;明明恨梅季恨到发狂,明明有一千个一万个念想想要她留下来,口里却说出全不是自己意愿的话:“经此一事,他总该收敛些的。再不济,我尚有约束他的法子……”
欧阳北辰并不知这其中复杂纠葛,尚以为梅季和欧阳雨之间的纠纷事端,纯是因为梅季要纳小星的缘故。他心中纵有许多怨恨,恨梅季不该如此待欧阳雨,然则欧阳雨一颗心全落在梅季身上,他不得不另替她谋划。
“我的孩子没有了。”
她一句话截断他所有的劝慰,他脑子像被雷击中了一样,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灰败的脸上微微抽搐,半晌又重复了一句:“孩子?”
她惨笑着加了一句:“而且……以后也不会有了,再也没有了”,她的眼神绝望且凄凉,却带着一丝决绝的冷静:“在北平我一个人逃不出去,他不会放过我的,我只好……只好这样子……我知这样为难了你,可是我没有别的法子了。”
哭不出亦笑不出,两个人便这样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他忽地印上她的唇,冰凉冰凉的,泪水混在四瓣唇间,丝丝咸味入口,道不清的苦涩,言不明的难为,化作他痛苦地呢喃:“雨,是我错了……当初便不该送你去北平,都是我的错……我一时优柔寡断,害了你一世!雨……你放心,你要什么,从今往后我都替你争来,你要和离便和离……”
阖上眼不忍再想下去,为什么他总是这样,把所有的过错全往自己身上揽,好像这是一桩传统美德一样。末了有人找到雨庐来有要紧的急事要他回去,临行前他还不忘叮嘱她:“你放心,此事我一定想法子替你做主,粤南最近四处不安稳,我猜复卿在南京呆不长久,北平那边就要催他回去。他此番下野,亦是迫于舆论,等到粤南的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时候,便是他东山再起之时,你稍作几日忍耐,切不可……切不可做什么傻事,凡事……先遣人知会我一声。”
“你听见没有!”梅季怒不可遏却又明显压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斜瞥了梅季一眼冷冷道:“梅四少有何指教,洗耳恭听!”
他满腔的怒意顿时无处可泻,她只给了他一个清冷的侧脸。梅季气急败坏地低咒一声,不知怎地自己的脾气如今竟是越发的暴躁——他原来不是这样的,便是父亲罹难之时,他亦能在晴天霹雳之下,迅速收敛伤痛去拟定殡仪,连母亲都震惊于他的冷静,如今这是怎么了?
“谁都可以,北辰不行,你背不起这举世的毁谤!”他执拗的重复着这句话,眉心的紧蹙泄露了他无法平静的心情。不料欧阳雨侧过身,略带些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你以为天下人都如同你这般。”
梅季微有些发愣,不知她所说的“天下人都如你这般”到底是那般,仔细一琢磨之后才隐约觉着有些欣喜,连忙解释道:“雨,我同如玉清清白白,那孩子是方秉仁的,你莫要误会”,话说到一半不禁又有些凄怆,住了口不再言语。倒是欧阳雨听了这话一惊,仔细地看他的神色,片刻间才明白这其中关窍。
原来他同颜如玉亦是演了一出戏与她看,却枉送了颜如玉的性命——连同她腹中方秉仁的孩子!她亦是刚刚失去了孩子的人,如何能不明白这样的伤痛?
两人默然无言,半晌后她才低声道:“原来我的罪孽已如此深重了。”
他心中似被大锤击中一样猛地一恸,搂着她连声道:“这不是你的罪过,这全是我一时糊涂,我不该怀疑你,亦不该一时任性……”只这电光石火之间他亦明白这事情的前因后果,然而大错早已铸成,便是倾天下之水,亦难洗清这深重罪孽了。
欧阳雨缓缓从梅季怀中挣脱,这一回梅季未再强求,只看到她神色惘然,许久后才低声道:“你迟早是要回北平的,我不会同你回去。南京……这里亦不是我的家了,我不会同北辰一起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会稳妥处理此事,不会影响到你的声名和仕途。”
这是许诺亦是威胁——他若再不肯放手,她便宁可拼个鱼死网破。如梅季这样的人,如何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他缓缓地握住她的双手,已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你预备……一个人留洋去?”
“这一点你亦可以放心,我不会另嫁让你名誉受损,你毋须担心这些。我不会公开发表任何与你不利的言论,只要你……只要你行事有分寸。”
梅季忽地笑起来,靠在床头上漾开一脸灿烂的笑,似乎是因为和她达成了某种协议而轻松起来。那笑容却看得让欧阳雨心底直发毛,她不敢再多勉强,只是戒备地看着他,皱着眉亦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