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介绍:“这个宝宝姓卓,叫晓江,刚从卓家抱出来玩儿的。”江江配合地甩了甩小手,“咯咯”笑两下,阳光洒在孩子的身上,真是从天而降的安琪尔。
藤田智也神情冷寂,他想,这个孩子倒像卓阳一样乐观活泼。他回答雁飞:“那家火锅店拆了。”“哦。”雁飞怀里的江江闹了起来,踢蹬两条小短腿,手指拼命指着大世界的方向,口中“咿咿呀呀”地叫。藤田智也同雁飞一道看过去,见是大世界门前围拢了一簇人,人头济济的颇热闹。
“这孩子像卓阳一样爱多管闲事。”藤田智也道。江江着急要看,又开始蹬腿,被雁飞抱住了腿:“别闹别闹,就带你去看。”
孩子本也渐渐长大,份量沉了,雁飞弱不禁风,抱她格外显吃力,藤田智也见了就一把抱过江江:“我陪你们去。”雁飞问:“不耽误你的正经事?”藤田智也聊赖地撇着唇角:“我从来就没什么正经事。”男人力气大,抱了孩子大步流星就往大世界方向去。江江出生以后鲜少被男人抱在怀里,这时遇到这么有力的怀抱竟是也不怕陌生,小手搭在藤田智也的肩上,“咯咯”笑了起来。
雁飞站在他们身后默默出了会神,便朝他们小步奔了过去。大世界在大年夜的白天热烈营业,为弥补宵禁带来的损亏。因过年气氛浓,门前原是请了唱京剧的草台班子临时搭了戏台子,铺好大红亮缎,大光天里舞狮和演猢狲戏来添增热闹喜气,也好吸引客人光临。露天光场,人声鼎沸,其实也听不清舞台上的演员们唱些什么。只剩周围暖融融的人气,倒是驱散周身的寒意。身边都是同样的人,在同一片天下用同样的心情呼吸同样的空气。息息相关,所以聚在一起会温暖。藤田智也的心也回暖。江江是实实在在的初生刘姥姥,瞪圆了眼睛,咧开嘴巴直笑。雁飞叹气摇头:“归云怎么把这孩子的性子带的这样大大咧咧?和她一样喜欢看西洋镜。”
藤田智也瞧江江伸长了脖子看得累,干脆把孩子搁在自己的肩膀上,让她看得更舒服些。
这样视野,江江瞧见了大世界里更新奇的玩意儿,小手臂又开始扬了起来。
这回是哈哈镜。大世界原本有名的就是哈哈镜,乐世界跟风也做了。原不过是镜子,因凹凸不平,给人生带来异乎寻常的新奇快感。藤田智也抱了江江过来照,江江猝不防看到凹凸镜里自己被扭曲的鬼样子,一下接受不了,小嘴一扁,立刻哇哇大哭。藤田智也不知所措,将她抱入怀中:“她饿了?还是怕吵?”
雁飞拧拧江江的小鼻子:“死丫头,作天作地,还以为她天生胆子大,结果看个哈哈镜都能哭成这样。”藤田智也只抱着江江,看到她红扑扑的小脸挂上一串小泪珠,不断抽着气,心中怜惜万分,不由自主轻轻拍哄着她。转头看那哈哈镜,倒映的人被扯得怪长怪长的,面目依稀,不知庐山真面目。偏还有人争先恐后来照这样的凹凸镜,争看自己扭曲的人身,再哈哈大笑称奇。
只有孩子看到了丑,怕得大哭。哭声也渐歇,被沸腾的人声湮没。抑或,大哭在汹涌扭曲的群情里总能被忽视。生意人不会忽视,哈哈镜的角落边有面真镜子,有人站在镜子旁兜揽生意。
“小娃细被吓哭了吧!难得节日一家门出来,来这里照张全家福带回去开心开心。”
生意人旁还竖着海报招牌,写好“王开照相馆外派”,说明来源正宗,绝非大兴。
“王开也来摆摊头?”雁飞奇问。“凑凑新年的热闹,讨个人气的头彩。”再兜售,“大世界照个全家福,不要太灵光!”
大相机正对的位置是大世界的哈哈镜、空中环游的广告飞船、各色戏剧木偶戏滑稽戏的花牌。琳琅缤纷,目眩神迷,果真一个精彩的大世界背景。雁飞问藤田智也:“拍不拍?”藤田智也深深看她一眼:“全家福?”雁飞说:“是,全家福。”她同他站一起,还有他怀里的江江,他们一道面向哈哈镜边一面正常的镜子,在被刻意扭曲之前,游客们有权力先在正常的镜子里看到正常的自己,然后再决定是不是踏入面目全非的世界。藤田智也听到雁飞笑着说:“可不像全家福吗?”江江拍拍手,不哭了,也笑了,鬼使神差一般也指了指那架相机。呵!她也想拍呢!
藤田智也便抱着江江和雁飞站在一起。镁光灯没有亮以前,藤田智也说:“在你想好之前,我都可以等。”雁飞说:“不要空等,那样做可不好。”“你想重操旧业?”他知道,了解,问亦是肯定的问。她却说:“你走吧!陷在泥潭里干什么呢?你跟他们不一样的啊!”藤田智也说:“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都一样。”他的话语渐渐淡了,脸上浮出笑意,或许因为雁飞最后的那句话,也或许照相机的镁光灯正准备闪。江江及时将小手勾到他的脖子上,小脸贴上他的脸。那一触的温暖同镁光灯一起闪亮,瞬间照亮了他,也瞬间灭了。温暖从来那样短。江江倾向雁飞,要雁飞的怀抱。他得把江江还给雁飞。雁飞抱牢孩子,对他说:“没有一个人有义务无休止等另一个人。”她要同他告别了,在大年夜的午后。人们都准备回家过年,热闹也只留给上午。大世界里的人少了,精彩世界要落幕。“我要谢谢你,真心诚意待我的人不多。王亚飞,我会一辈子记住你。”雁飞的离别总是干脆,从不拖泥带水。藤田智也无力地要拉住她的手,想拉她出来:“如果,有一天战争结束了,你能不能接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