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过很多法子,下毒,或者在侍寝的晚上将他杀死。但是每每到真要行动的时候,她就犹豫。不管成功还是失败她都只有死路一条,她为什么要死?她还不想死。现在的她风光无限,连朱允炆都未必给过她。而且,那个人,她实在还不忍心杀。她的心远没有自己想像的坚定,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居然在等待他的宠幸。他来看她时,她会抑制不住的欣喜。
但是第二次拥有他的骨肉后,她还是打掉了,就像第一次那样,第一次是因为不能承受,第二次却似乎有点争宠的意思。她知道皇上与皇后情深意重,这是不可撼动的地位,然她打算撼撼试试。她在朱棣面前不经意说出此孩子可能是嫔妃争宠的结果。朱棣果然震怒了。震怒的结果是废掉30个宫人,冷落了皇后一个月之久。
当这种情感在不顾她意志偷偷生长时,她又惶恐了。她无法面对一个忘恩负义、见异思迁的自己,在惶恐中她通过画朱允炆的肖像、吹他的曲子来激发自己的爱恋,然而当爱需要不断提醒的时候它已经消失了,只是她并不知道。甚至在朱棣见到朱允炆春风吹箫图大发雷霆时,她的心里反有略微的自在,她看着他举起一个花瓶要向她砸来时,她真希望自己能够被打死,在情感的夹缝中生存太煎熬,不如就解脱了。然而,他看着她从容闲淡视死如归的样子,心却软了。他说:你就这样硬吗?又硬又臭,你不能求我吗?你就不能假装在乎我吗?她望了窗外鳞次栉比的屋宇,幽幽道:你认为可以吗?我这样屈辱地委身于你,我的心不会受煎熬吗?他说:成王败寇,他的失败你用不着去承担。他的东西便都是我的。她惨笑,心里想:我何尝不想忘记一切,但是,良心会出来咬人,我总不能背叛自己吧。
在轿中,江蓝长叹一声。
4
江蓝回了营帐。朱棣与百官商量对付鞑靼的办法。
几日后,江蓝闻知朱棣在斡难河追上了本雅失里的大队,经过一顿猛攻,本雅失里丢下辎重,只带了7人逃生。
后来,她知道斡难河是成吉思汗兴起的地方。两百年前,就在斡难河,铁木真统一了蒙古部落,而后将宝剑伸向了世界,最终建立了横跨欧亚的蒙古帝国。然而,朱棣却在这里击溃了成吉思汗的子孙。江蓝似乎能想象朱棣在马上俯视这片土地的豪迈,两百年前的风依然吹拂着一望无际的草原,两百年前的斡难河依然静静流淌,然而那雄伟的帝国早已不见了踪影。百年宏图霸业,过眼云烟。唯有功名不朽。
之后,本雅失里逃到瓦剌却被首领兀良哈砍了脑袋向明朝请赏,阿鲁台被朱棣杀于曲津。这次征战大获全胜。
班师回朝的路上,江蓝的心也越来越不安,这次是杀害朱棣的最好机会,而她一而再的浪费时机。自上次确知朱允炆在人世并且由锦衣卫和禇士弘的军队合力追剿时,她就在盘旋那个她早就计划好的事情——杀掉朱棣,为朱允炆报仇,也洗刷自己的耻辱。但是在宫里她不知如何下手。朱棣的北征无意将她推入进退维谷的死胡同。
愈往北,气候愈冷,风物愈萧条,朱棣愈兴奋。他跟她讲他对冰雪的感情,跟她说大漠落日圆的气魄,告诉他的梦想,那个时候的他容光焕发,威武英猛,一腔伟业便在胸臆,整个天下皆是他的杰作。她看了他,想,男人当若是。
征战在意料中完满地结束了,而她的计划却半点没有实施。有时候,她握了私藏的匕首,在阳光下欣赏那冷漠的光,这把刀只须在夜半划开朱棣的肌肤,她就赢了,赢了自己,但是听了他均匀的呼吸,她却下不了手。他本是个多疑的人,却开始信任她。他跟她在一起,从不派侍卫近身,他吃她泡的茶和糕点,没有迟疑。甚至在与她说话时,他不称朕,只说我。那样的信赖,落在江蓝的眼里,只增添了她的彷徨。
北平的宫殿正在修缮当中。这里日后会成为京师。朱棣领了她看,告诉她他的想法。这是个庞大而宏伟的工程……江蓝站在空旷的场地想象日后的辉煌,那种君临天下的感觉便出来了。她何尝不想有那么一天,同他一起接受臣民仰视的目光。她闭了眼睛,往昔在她眼前旋转,她无法料到自己可以走到这一步,再走一步,她便可以完满。然而心里却塞满了惆怅,她能拥有吗?她望向朱棣。朱棣亦在看她,眼中有为自己伟大的设想激动后的激情、有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的柔情,又有放眼天下、舍我其谁的豪情。江蓝走近了他,微微靠在他的肩上。皇上——她低低喊。
接下的日子,她在挣扎当中。一日,她在行宫花园吹箫。一曲毕,看到禇士弘在园外恍惚。她唤他进来。看他形容消瘦,落落寡欢,她说:你的病尚未好么?他客气地谢她的关照,说已好。她又道,那么,你因何而伤,不用瞒我。他踌躇,说:只是为爱所恼。她很惊疑,哦了一声,道,你的夫人苏沅沅?他没有承认亦无否认,她立刻判断出是别人,还有别的女人会令他神伤,心中有了复杂的感觉,说不清是嫉恨还是好奇。她却马上将情绪赶走了,她曾经也意识到自己对这个英武勇猛的军官的好感,但因为不切实际,她也迅速地赶跑了。她说:我想请你帮个忙,我要泻药。
泻药?禇士弘不明何因。
江蓝吞吐道,只是因为最近不便。他以为难以启齿的生理问题,没有问下去。三日后,他交给她,告诉她,不要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