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蕾道:我不是你的小兄弟,哦,我的意思是,我不是男人,我是女的……
胡大哥呆了一会,旋即笑盈盈说:是我眼拙,小兄弟秀美端庄,原不像男子。
幼蕾垂头轻声说:家里人要将我许配给一个有钱人做侧室,我不想才逃出来的。大哥,人活着,是不是应该按着自己的方式做自己喜欢的事啊。
胡大哥心里想,恐怕未必,但看她天真清澈,不免道:小兄弟,做得很对。生活是要自己争取的。又讷讷说,叫惯了小兄弟一时拗不过口。
幼蕾嘴角堆出大把满足的笑,道:大哥这么说,我就心安了。拍手道:鸡汤怕是熟了吧。掀开锅盖,香气四溢。两人对着锅,以树枝为筷,吃了起来。
饭后,大家躺下。胡大哥辗转难眠。忽然低低道:小兄弟,你还未睡着么?幼蕾回道:大哥,怎么了?
胡大哥道:小兄弟,我也想告诉你一个故事。
幼蕾知道他要讲述自己的身世,竟微微有些紧张。
胡大哥便在雪花拥抱的古庙讲起了身世,这一讲,惊心动魄。
小兄弟,你听好了。话说有一个人原本出生卑贱,恰逢乱世,他依靠个人的能力,扫荡群雄,建立了基业。他有很多儿子,大家都想觊觎他庞大的家业,然而最终只能由一人继承。按照嫡长子继承制,他只得让第一个儿子来做他的接班人,可是这个大儿子却英年早逝,没能等到掌权的那一天。大儿子一死,另外几个儿子就蓄势待发。他也有意将家业交给那最像自己的第四子,可是他身边的谋臣告诉他,那四儿子虽然文韬武略,但是心太狠,他继位的话,对另几个儿子不利,似乎立大儿子的儿子是个更加好的选择。那人原是担心其长孙仁弱,难以担负重任,但是考察了一阵,觉得长孙仁明孝友,便同意了。那人过世后,他的孙子就掌权了。他在位时,宽刑省狱,做了一些有利于百姓的事,总之还是赢得了比较好的口碑,但是他的叔叔们,因为祖父在世时分封过侈,各个都掌有军权,总是想伺机把他整下去。这种情况下,他削也是反,不削也是反,迫于无奈,他与他的谋臣商量后,决定先下手为强。政治就是这样残酷的,有些事情你必须去做,就算你不愿意。但是,因为碍于四叔的权势,一开始并没有针对他。先是夺了其他几个叔叔的位子。四叔闻讯后开始反击。他讲究手腕,拉拢人心。一路告捷。最后把他包围在了城中。一切无可奈何,他只有自杀。于是把一家人召在一起,决定死在一块。他放火焚宫。生死关头,他的一个谋臣告诉他,当初你祖父已料到会发生今天情形,给你留了个密盒,让你依计行事。他把盒子拿来,里面是几件僧衣、一把剃头刀,几锭银子,和一张密道图。因为对红尘尚有留恋,他并没有按祖父的意思剃渡,而是按照图纸,和几个谋士逃了出来。他的妻子,为了使四叔不至起疑,自焚而死。他的四叔由此登上了权力的宝座。但是他内心未必就相信侄子已死,实际上一直在寻找下落。那个逃出去的人颠沛流离,其身边人也因为保护他而相继过世。
胡大哥讲至此,长叹一口气。闭一闭眼,往昔的一切似乎历历在目。然而时过境迁,他只是个失败者。
幼蕾心里一点点渗进凉意,慢慢缠绕出一种惶恐。张大嘴,哆嗦道:我,明白了,你,你就是那个,被当今皇上剥夺皇位逃出去的皇帝。说完,茫然无措,呆一阵后,要行礼。落难皇帝朱允炆拦住了她,苦笑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不用行礼。
朱允炆走至庙门,看孤清的夜色中簌簌的雪,悲凉道:我,实在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几年来,勤劳不懈,一举一动,都遵循圣人之言,诸项措施,都本着先贤美意。没想到四年努力换来的是穷途末路。
声音忽然激愤了:我真弄不懂我的臣民。君臣大义是人伦之首,为什么那么多武将可以毫不犹豫地背叛我而去投靠燕王?为什么,我困在京城,却没有一人前来勤王?那个李景隆,本是个败军之将,我不但没杀,反而委以重任,命他守卫金川门,结果是他第一个开门迎降。我,真的不明白……现在百姓匍匐于他的脚下,称呼万岁,他们怎么没想过有道义人伦……我,真的不明白……
室内死寂。青白的夜光中幽幽流窜着一阵阵彻骨的寒冷。幼蕾缩成一团,怔怔看朱允炆清寒的背影,在浩大天幕的衬托下,他显得无比渺小,仿似一不留神就要被雪埋掉。怜惜出来了,她掸了掸心内横亘的石块,想,不管他以前什么身份,反正现在只是她的大哥,一个孤独无依需要帮助的人。便站起来,走到他身后,看了雪说:我不懂。但是我知道对百姓来说,他们并不会真在意谁做皇帝,谁有实力就做谁的顺民,有碗饭吃就会高呼万岁。何况这个战争无非是你们朱家的权力之争,他们不会在乎谁做他们的主子。他们只是想尽快结束动荡的生活,早点吃到安稳饭。
不错,朱允炆缓缓道,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虽然无话可说,幼蕾看他身体颤抖,知仇恨、遗憾、恐惧都还像乌云一样笼罩着他。幼蕾心疼,但并无法开解,只能用温和的目光静静地抚慰他。
良久,朱允炆回过神来,看了幼蕾道:你,后悔了么?
幼蕾摇头,笑道:碰上了,后悔也没有用。大哥,我还是叫你大哥可以吗?我很担心你。你此去应天,实在很危险。
对我来说,还有安全的地方吗。我不想老是夹着尾巴活了。其实,我早就没有活的念头。只是,我的妻子、大臣用生命换我出来,我就这样死了,会对不起他们。我要活下去,活得又臭又长,无论如何艰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