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哦了一声,不知是烦恼还是惊喜。她承认此刻希望有人出现在她面前。
他策马又近了几步,也到檐下。下马,就站到她面前。她下意识退了一下。他说:有没有人说你喜欢多管闲事?
她说什么。没明白什么意思。
他说,我跟了你一路。我正在想,娶这样一个女人会不会很麻烦。
哦,喜悦倏忽涌上她的眉眼,她迅速回,当然很麻烦,简直麻烦不断。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她更高兴了,眉飞色舞道:我毛病很多的。不温柔,不淑女,没礼貌,没教养,还好吃懒做。
他点头,说:还有吗?
她想了想说:有。不太擅长做女红,说话很大声,吃相很难看。
还有么?
她又想了想说:有。很多很多。总之,一点不适合做你这样人的……没说下去,脸红了红。
他说很好。
她说什么?
他挑挑眉,说:我没说我喜欢温柔贤惠、知书达礼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多,很想试试你这种。不过,多管闲事的确不是什么好习惯,但我会拴住你的。走吧。
幼蕾张大嘴,恨不得把自己刚才的话全吞回去。正要辩驳。他已经伸手过来拉她。
她甩。说:我还不是你侧室。
他说:不想做侧室吗?
她脸烧得更起劲,雨要浇到她脸上还好一点。
他又说:跟我回应天。我会修书给你爹,直接纳了你。你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居然吊起了我的胃口。
她忍无可忍,说:你,太霸道了。
他说不错,尤其是对我的女人。
她呼谁是?
他忽然将她拉至怀中,拥着她,头低下来,嘴置于她耳边,柔声说:小蕾,小蕾,嗯,你很软,也很香。
明明是登徒子的话不知为何令她心乱如麻。那呼到耳边的气像虫子一样麻酥酥而后又一点点爬到她心里。小蕾,除了父母,没人这样叫过她,而且叫得这般柔婉亲密,就像自己是他,爱的人。可是,这个人纳她跟买件物品没啥区别,他懂什么情。念至此,她推他,却推不脱。想了想,忽生一计,冷声说:有意思么?要一个心不在你身上的人。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我的心早就给了别人,你拴住我也没用。这就是我逃婚的原因。
他身体忽然僵了一下,手一松,幼蕾急忙溜出。看他脸又恢复了无表情,眉头却微微簇着。她知道他是个很骄傲的人,骄傲的人往往不屑于强迫。果然。
幼蕾想跳进雨中,他抓住她,说:把马牵走。我说过要给你的。
她说不要。
他说由不得你。忽然自怀中取出银票扣到她手里。她感到他手心的温度,震了一下,想是不是天气太冷的缘故。他深深俯视她,说:也好,让你玩一阵,不过,你要记住,你是我的,不要把我的东西损坏,否则找你算帐。
什么?幼蕾没听懂。他已经转身,决绝地走。
小雪在旁边哎哎地鸣。他居然也不回头。幼蕾注视他消融在雨中的背影。居然,居然很惆怅。她不知道这个有点孤傲、有点自大的男人已经轻轻悄悄地进入了她的心里。
细算浮生千万绪
1
这日是南方的小年。家家户户自进入年底就开始了祭祀,苏州寒山寺的香火很盛。幼蕾思念家人,决定去烧一柱香,为爹娘祈福。
幼蕾这些天并没有离开苏州,一是想找小芽,二是也不知能去哪里。小雪离开主人后常会在日暮时分朝着高空嘶鸣,睹物思人,幼蕾时常会怀了一种莫可名状的心情想起那个人。想牢中轻暖的一吻,想雨中霸道的话语。心会呼地抽紧。这时,她就将发烫的脸埋在小雪的鬃毛间,轻轻说:好了,好了,会让你回去的。小雪非常有灵性,听了此话,会像听话的小孩一样停止躁动。
小芽一直未找到,因为不知她在哪家官府做丫鬟,幼蕾只是日日牵着小雪在路上撞运气而已。
这日阳光甚好,大殿中磕头烧香的人愈发多,幼蕾随着人群排队前进。从早上差不多等到了中午,才轮到她。给父母烧过香祈过福后就走出了寒山寺。
寺外,因为今天施粥,人山人海,许多穷人、乞丐正排在那领粥。幼蕾看了一阵抢粥的盛况,喟叹了一下,便移步朝枫桥行去,桥下流水潺潺,深碧的水面流转着灿灿的金光。越过桥,踏进一片稀疏的林子。中午奢侈的阳光在萧瑟的枝干间穿过,遗下一段段嶙峋交叠的怪影,寒山寺的喧嚣酽酽地浮在外面,这边静悄悄,仿似时间无痕。
走几步,幼蕾忽看到一人坐在地上弓着腰狼吞虎咽般喝粥。这人破衣烂衫,头发蓬乱,落魄之极,但身形又隐隐熟悉。
听到脚步声,那人略略抬起头,幼蕾看得真切,不由呼出声:大哥。这人居然就是那个吹箫人。
吹箫人看到幼蕾,愣了下,而后也不顾满嘴粥迹,笑得灿烂。幼蕾蹲下身,心疼地问:大哥怎会潦倒如此。吹箫人看看自己,笑道:哦,这不打紧。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就是乞丐,哪有乞丐干干净净的。倒是你,上次,不要紧吗?
幼蕾道:不要紧。大哥。你跟我来。
吹箫人犹豫一阵,笑了,很信赖地跟着幼蕾走。幼蕾把他领到客店,叫小二拿了热水,关了门,让吹箫人洗澡。没多久,吹箫人启开了门。
幼蕾大吃一惊,吹箫人一张羊脂般吹弹可破的脸上毫无纵横可怖的伤痕,看幼蕾目瞪口呆的样子,吹箫人提起了手中一张薄如蝉翼的皮,原来是一张面具。幼蕾恍然大悟,脱口道:大哥,原来你这么好看啊。吹箫人面有局促,谢过幼蕾。两人便坐下,在冬日的午后享受暖暖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