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秘书长。”钟羽叫。
单晓燕发火,“早不是了,叫,叫给谁听啊。”
钟羽说:“我早打定主意要照顾你一辈子。”
“是报答?还是愧疚?”
“都有一点,但都不是全部。最关键的是,我没有碰到让我动心的女孩子。暗恋不能算。”
“你上次回,有没有去见她?”
钟羽停了下,“我见了她,她没见我,她心里没我,从来没。实话说,我满想她的,可是,知道不切实际,也不敢再想。”
单晓燕心有点凉,无话。原来钟羽真不爱她,对她就没生过男女之情,尽管以前明白,被他这么直接说出来,还是不能忍受。
钟羽继续道:“晓燕,我们也算同病相怜——”
“谁跟你同病相怜?”单晓燕发作,“我早就忘了他,他不值得我爱。这么多年,他来看过我吗?一眼都没有。我不信他不知道我出事了,而且是为他。我跟省里的常委联系上了,那边约我去……”
顿了下,斩钉截铁地打住,看着钟羽,“小羽,我说我爱你你信吗?我觉得你比他有良心,比他有爱心,比他值得爱,你信吗?以前我也没想会去喜欢一个比我岁数小的弟弟,也难以想象自己30多岁的人还会厚起老脸去谈一场恋爱,但是发生了,也许跟这残疾的腿有关系吧,我没有事业,没有交际圈,我只有你。你是这几年我唯一能够交心的男人。”
她拍拍钟羽的肩,“小羽,痛快点,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钟羽说:“本想手头宽裕点,有点经济基础,再娶你。既然你下命令了,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单晓燕笑了笑,豁达道:“如果你碰到心仪的女人就跟我说。大不了离婚嘛。”
钟羽说:“我努力去爱你。”
单晓燕咯咯笑,“傻孩子,爱不需要努力。”
她伸出双手揽住钟羽的脖,把脸贴到他后边。钟羽有点不适应,僵硬着。
单晓燕拍拍他的背,“别这么坚贞不屈,又不要你作烈士。……你有过经历吗?”
钟羽说:“没吃过猪肉,难道没见过猪跑?”
“想做吗?”
“你真的很直接。”
单晓燕靠到他怀里,“会嫌弃我的腿吗?”她的脸烫烫的,声音细细的。
“怎么会?”
“那,帮我把衣服脱掉。你没觉得这衣服穿跟没穿没什么区别吗?”……
钟羽灭了灯,在黑暗中轻轻地抚摩她。脑子里却想着另一个人。她今后怎么样,他再没机会也没道理去知道了。
祝你幸福。
他激越起来,充满了伤心。
36
钟羽的计划是等研究生毕业后即结婚。其实也就是半年之后的事了。两人开始准备,四处看楼盘,打算在广州定居……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单晓燕有高血压的父亲有天夜里想去上厕所,从床到地不过短短三尺,可他就像面对天堑硬是跨不下来。惊恐中,他知道自己不行了。等到单晓燕的母亲醒来,他已经倒了下去,死于脑溢血。
按规矩,亲人丧期内不能办喜事,这婚姻自然拖了下来。
当然,钟羽与单晓燕已经有点老夫老妻的样子了。婚姻不过是走一个形式罢了,两人都不计较。
钟羽毕业后正式留在了报社。薪酬、福利都不错,就是工作忙,昼夜颠倒,也没休息日之说,他倒不在意,毕竟年轻,干劲很大。
有次在报社,传达室打来电话,说有位周正义先生找,是否让他上来。他吃一惊,说:我下去吧。
10年未见,周正义两鬓皆白,身材也不似以前挺拔,有了些佝偻。他在传达室门口翘首,显示出某种既紧张又期盼的神情。
钟羽短暂地驻足,又前行。再大的仇恨,隔了十年,也该消散了。
周正义认出他,努力微笑,笑得却有点吃力。他还在怕他吗?这个在官场驰骋了几十年的人,从来都是威风八面,却在这个私生子身上难得露出败相。
“小羽。”他挥挥手。
钟羽是叫不出父亲的。只说:你找我?
周正义看看周围,“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吧。”
钟羽把他领进书店里边的咖啡座。进的时候,他同收银台的单晓燕用眼光打了个招呼。
“偶然翻到了你们的报纸,看到你的名字,就找过来了。”短暂停顿后,周正义又说,“我今年退下了。”
“有事吗?”钟羽在周正义面前还是桀骜的样子。亮如刀锋的人才不会受伤,他秉信这个原则。
“没什么事,就是看看你。”周正义的眼光触在钟羽的脸上。失却棱角的目光,柔软温顺,像四月的风,竟是有点慈父的感觉。钟羽不适,略略偏过头。
“你变化挺大的。”周正义说,“10年前还是个孩子,现在是大人了。”
钟羽笑笑。
周正义说:“你走后,我想了很多。有一个夜里,梦到你出事了,醒来,突然对官场索然无味起来。我有那些权力,可是我儿子是死是活我没有办法知道。我有那么多金钱,可是买不了我儿子一声父亲。有些东西确实叫人膨胀,可是看穿了,都是虚的。百年后有什么?不说百年,就说这退休后,人走茶凉,谁搭理你?以前大家对你腆着脸,让着你,逢迎你,不是对你而是对你的位子。其实明年才到期,我不想干了,就把机会让给年轻人。”
钟羽说:“你确实变了。”
周正义苦笑:“可能是因为你的缘故吧。这些年一直在找你。知道你靠自己混到这副样子,我很高兴。比岁安考上大学还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