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会等“他”?为什么不是憎恨?为什么不觉得耻辱?他不理解,又忍不住嫉妒。阿元那天做了什么,以至于她不把他当作纯粹的□犯。
每次走巷子的时候,他注意到她会顿一下,看前面的墙壁,路灯会把他的影子送到墙上。她原来也是好奇的。
那么他入戏。就让她把他当成“他”吧。他想活在她最隐秘的思想里。
多年之后,他想,那条小巷,必然还会记得这种不出一言、尽得风流的私情。这比任何神魂颠倒更颠倒神魂。
钟羽在这个夏季,迅速消瘦下去。看上去是苦夏,茶饭不思。后来才知是思念。他爱上了她,不是以前那种朦胧清涩的少年恋情,是直指欲望的男欢女爱。他想着她。想跟她纠缠。想着她的18岁,然而主角是他。
直到单晓燕给他电话。
“阿元怎么样了?”单晓燕终于绷不住,主动找他。
他才想起来。他原本是想照顾单晓燕一辈子的。他不介意单晓燕比他大,不介意单晓燕有腿疾,按他的想法,残缺的才更需要疼。他那年去广州,就模糊有了照顾她一生一世的念头。在他重回a市前,他与单晓燕其实已按着他的想法一步步走上正轨,他曾计划着手头宽裕一点就求婚的。
可是现在。他神魂颠倒。为一个不愿看他一眼的女人,为一个客观上讲并不知道他的女人。他入了戏。拔不出。
他把阿元的丧事简单说了说,而后道:我过阵子就回去了。
是啊,那终归是梦吧,假期结束,他还要回广州打工、上学。
临走前,他模仿阿元的口吻和笔迹写了信寄给她。因经常与阿元用笔交流,他的字他熟透,也学得几笔。他给静好这么写信,还是为试探。
那天,其实不想拿钱。拿钱只是为了骗自己。我清楚知道,我要偷的原来就不是钱。就是你。我是卑劣的,无耻的,我相信你痛恨我。我明天要走了。今晚会再陪你一程。你如果愿意就回头,看清楚我是谁,然后把我怎么处置都行,我决不逃避。关于那件事,虽然愧疚,但是不后悔。我很坏吧。居然写下这三个字,置你的痛苦于不顾。可真的不后悔。我一直想,跟你有过一次,哪怕下地狱也无所谓了。
这封信,哪里有阿元的影子,活脱脱是他钟羽的口吻。
那最后一天,他在“云鼎鸡”看到她,跟她打了照面。她还朝他笑了笑。她可真美。他心里痒了下。
饭后他照例在他单位前边的梧桐树下等。
那天出了意外,因为周岁安认出了他。
隔了这么多年,开着车,周岁安居然还能认出他来。可能用他的话,“你烧成灰我也认得”。当年的耻辱与罪恶太深了。
周岁安在他身边驰过,又猛地刹车。
他当时正在点烟。打火机没油了,出不了火。周岁安拿过自己的扑哧点燃。他说谢谢,自然地凑过去。周岁安一拳就当胸击过来,打得他五脏六腑错了位似的动荡。
他捂住胸口,认出杀气腾腾的周岁安。
“你到这边来干什么?”
“我怎么就不能来?”
“你害她还不够吗?”原来在周岁安的心里,静好是被他伤害的。
“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想我也没办法伤害。”钟羽说。
他的气定神闲揭开了周岁安的伤疤。其实那伤疤从未痊愈过。咧着嘴,暴露在空气中,让他时常觉得疼。“你给我滚。”周岁安叫。
他返身。没必要跟周岁安纠缠。
几步后,周岁安又叫住他,“你见见爸去,你走掉的这几年,他老得很快。”
钟羽略略侧身。
看到周岁安咬着牙关,面露痛苦。钟羽心有恻然,说:“你告诉他,我很好。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回来,我会在广州呆着的。明天就走。”
钟羽叫了辆出租车。让开着在市区转了大半圈,又急吼吼让车子折回。他付了钱,跨出车,飞一样冲进巷子。
她已经走了大半程。
原来她还在等他。
他心头一热,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跑上去,拦腰抱住她。她跌落到他怀里,安静地闭上眼睛。原来这是他们共同的期待。
“你真的不想看我一眼吗?”他说。
他想她看他,想告诉她他是钟羽,他爱她。
然而她没,她跌落在自己的幻想里,只想着18岁那个伤害她又奇异地抚慰了她的人。
罪恶的温柔。隐秘的激情。黑暗中,只有男人和女人。没有道德枷锁,没有舆论指责,如此纯粹,如此微妙,如此荡人魂魄。
35
回到广州,钟羽没有马上去见单晓燕,只是跟她打电话说了声。第二天,单晓燕居然来了。那是她第一次来他宿舍见他。
看着单晓燕站在门口灿烂微笑时,钟羽目瞪口呆,讷讷道:你一个人?
连忙扶她进房间。
钟羽跟人合租了一室一厅的房子,他住厅,每月只需缴纳300元。
“很乱吧。”钟羽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的床收拾出一块可坐的地方。又把电视打开。声浪出来了,有效地阻止住钟羽的慌乱。
“你别忙了。知道单身男人过日子是啥样的。”单晓燕坐到床上,瞅瞅他,又比画着下巴说,“你怎么瘦了,刀砍斧削一样。”
钟羽给单晓燕递一杯水说,“可能广州住时间长了,已经不适应a市的水土。”
“你这一呆可够长的。”单晓燕略有点嗔怨。
“阿元他——”
“我明白。”单晓燕看他吞吐,连忙截住。
静默了下,单晓燕说:“跟爸妈商量过了,你就搬到我家住吧。反正我弟弟那间房空着。”